与赵和庆抵苏几乎同时,河北西路,定州府衙后院
北地深秋的风已带着凛冽的刀锋,卷起枯叶与尘沙,敲打着定州府衙厚重的窗棂。
几片早凋的梧桐叶被风裹挟着,不甘地拍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哀鸣。
书房内,一灯如豆,映照着满案书卷与公文。
苏轼(字子瞻)并未安坐。
他一身素色宽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寒风中愈发显得虬劲孤高的老松。
年过五旬,鬓染微霜,面容清癯,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忧思,那是国事蜩螗、故友零落留下的刻痕。
然而,若细观其双眸,在那文人特有的深邃与忧患之下,却隐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光华,仿佛内蕴明月,外显清风。
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沉静气度,仿佛与这天地间的文华之气隐隐共鸣。
他便是当世文宗,亦是罕有人知、以诗文入道,臻至先天巅峰境界的强者!
胸中锦绣文章,笔下惊雷风雨,皆可化为无形之剑,浩荡之气。
此刻,他正低声吟哦着新得的一句: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带着奇异的韵律,书房内凝滞的空气似乎都随之轻轻震荡,案头烛火稳定燃烧,连窗外的风啸都仿佛弱了几分。
突然,一阵脚步声穿透风声而来。
“大人!” 府衙主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知道这位苏大人看似文弱,实则是何等存在,
“东京天使至!已入府衙,请大人速速更衣接旨!”
“天使?”
苏轼眉峰微挑,眼中温润光华一闪而逝,瞬间转为清明锐利。
这天使突降定州?
是福是祸?
他心念电转,无数朝堂风云、人事变迁掠过心头,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知道了。” 他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转身,并未急于更衣,只是随手拿起案头一顶寻常的东坡巾戴上,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袍袖。
当他迈步走出书房的刹那,一股无形的气场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将凛冽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排开三尺。
府衙正堂,灯火通明。
一位身着绯袍的内侍肃立堂中,手持黄绫圣旨,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
他身后是数名披甲佩刀、气息沉凝的殿前班直,显然也是精锐。
但当苏轼步入大堂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没有迫人的威压,没有凌厉的气势。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韵律之上。
那绯袍内侍微微躬身,道:
“门下:……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权知定州事苏轼,器识闳深,才猷敏劭,文章道德,海内共仰……着即擢升龙图阁直学士,权知苏州事!……命尔星夜赴任,整肃吏治,抚民安境,遇有奸宄不法、勾结豪强之事,许尔专折密奏,严惩不贷!……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堂内一片寂静。
烛火跳跃,映照着苏轼清癯而平静的面容。
擢升?苏州?专折密奏?严惩不贷?
年轻的官家赵煦,自亲政以来力推“绍述”,打压旧党如他者,此刻却将江南最膏腴、最敏感的重镇交予他手,并赋予如此重权?
这绝非寻常升迁!那“奸宄豪强”四字,更是重若千钧!
瞬间,一个盘踞江南多年、行事诡秘的庞然大物之名浮上心湖——姑苏慕容氏!
一丝了然与凝重在苏轼眼底深处闪过,快得无人察觉。
他并未如常人般显露出巨大惊愕或狂喜,只是那温润的气场似乎更加内敛。
他撩袍,屈膝,动作流畅而自然。
“臣苏轼,叩谢天恩!”
声音清朗平和,如同玉石相击。
他双手平稳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苏学士,” 内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官家口谕:江南事重,望卿勿负吾望,速速启程,不必回京面圣谢恩。一应文书印信,沿途驿站交接。”
不必回京!速速启程!
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事态紧急,慕容氏已成朝廷心腹之患!
苏州之行,绝非牧守一方那般简单,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的较量!
“臣,谨遵圣谕!” 苏轼起身,目光沉静如渊。
送走天使,他回到书房,再无片刻停留。
“备车!轻装简从,只带随身书卷笔墨!” 他吩咐家人的声音依旧平和。
“取我那方雪砚,几刀澄心堂纸。”
“马匹要最好的。”
没有慌乱,只有高效与从容。
他迅速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将珍爱的书稿和那方伴他多年的旧砚仔细包好。
不过半个时辰,一切准备就绪。
府衙后门,一辆马车已套好两匹健马。
车辕旁,只立着一名沉默寡言、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也是好手的车夫兼护卫——这是苏轼在地方为官时收留并指点过的忠仆。
苏轼最后看了一眼定州府衙那在寒风中矗立的轮廓,目光掠过那株老松。
他并未多言,只低吟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竟让周遭呼啸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他撩起袍角,身形微动,不见如何作势,人已如一片流云般轻盈地飘入车厢,足尖点地,踏雪无痕。
车厢帘幕落下。
“驾!” 车夫扬鞭,骏马长嘶,四蹄翻腾,拉着马车冲入茫茫夜色与寒风之中。
另一边,洛阳丐帮总舵,并非想象中破败污秽之地,而是一处占地颇广、由数进院落组成的建筑群。
虽无雕梁画栋,却也梁柱粗壮,青砖铺地,透着一股江湖草莽特有的粗犷与厚重。
正堂更是开阔,粗大的木梁支撑着高阔的屋顶,墙壁上悬挂着象征丐帮传承的布袋与竹杖图腾。
堂中并无太多奢华摆设,唯有一张巨大的榆木方桌,几张敦实的交椅。
此刻,堂内只有两人。
丐帮帮主汪剑通,正坐在主位交椅上。
这位名震天下的剑冉,此刻却显出了几分老态。
他身形依旧魁梧,胡须却已夹杂了不少灰白,尤其是眉宇间,总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疲惫。
那双曾令宵小闻风丧胆的虎目,此刻虽仍有精光,却难掩深处的浑浊与力不从心。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双手拢在袖中。
他望着堂下侍立的身影,目光复杂难明。
侍立之人,正是他的得意弟子,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