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甘露殿。
殿内的烛火燃得有些昏暗,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都会咽气。
李世民坐在龙榻上,身上披着一件明黄色的毯子,手里握著一卷书,却半个时辰都没翻动一页。
他老了。
如果说昨天他还是一头虽然年迈但依旧爪牙锋利的雄狮,那么现在,他就像是被拔了牙、抽了筋的老猫。
王德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燕窝粥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李世民。
“陛下您一天没进食了,好歹吃一口吧。”
李世民眼皮都没抬:“拿走,朕没胃口。”
“陛下,保重龙体啊”王德带着哭腔跪下。
“龙体?”李世民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将手中的书狠狠摔在地上,
“朕的儿子杀光了朕的儿子,还要这龙体做什么?做个孤家寡人给谁看?!”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推开了。
不需要通报,也没人敢拦。
这宫里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轻一下,重一下,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李承干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常服,手里竟然提着一个食盒。
“父皇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李承干笑着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书。
《资治通鉴》?
不,现在是《汉书》,而他此时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巫蛊之祸”,汉武帝逼死太子刘据的那一段。
“父皇是在以史为鉴?”李承干将书合上,随手放在一旁,
“可惜啊,这书看晚了,若是早些看,或许就不会有昨晚的事了。”
“逆子!”李世民指着他,手指颤抖,“你是来看朕笑话的吗?”
“儿臣不敢。”李承干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出来,
“听说父皇没胃口,儿臣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这道蒸羊羔,还是儿臣亲自盯着火候的,烂糊,不费牙。”
他盛了一碗粥,夹了一块羊肉,走到李世民面前,像哄小孩一样:“父皇,张嘴。”
李世民死死盯着他,紧闭着嘴唇,眼中满是屈辱。
“不吃?”李承干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将碗放回案上,“父皇不吃,是不是还在想着恪弟?”
提到李恪,李世民的眼神瞬间一凝:“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李承干从怀里掏出那本李恪亲笔签名的奏疏,展开在李世民面前,
“恪弟是个孝顺孩子,他说看破了红尘,自愿削爵,去给青雀和雉奴守灵,这不,奏疏都写好了,字字泣血,感人肺腑啊。”
李世民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扎在他心上。
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李恪心高气傲,若非被逼到了绝境,怎会写出这种自轻自贱的东西?
“你你好狠毒的手段”李世民的声音都在哆嗦。
“狠毒?”李承干摇摇头,
“父皇,这叫兄友弟恭,比起您当年在玄武门把大伯全家男丁杀得一个不留,儿臣这已经算是菩萨心肠了。”
他又端起那碗粥,重新递到李世民嘴边。
“父皇,这下可以吃了吧?如果您不吃,儿臣会以为您对恪弟的这番孝心不满意。”
“要不,儿臣再去吴王府一趟,帮恪弟把这份孝心做得更‘彻底’一些?”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那双眼睛里闪烁著的光芒,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这真的是他那个儿子吗?
不,这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索债的恶鬼。
他慢慢地张开了嘴。
李承干将一勺粥送进他嘴里。
粥很烫,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是一团火炭,灼烧着李世民的五脏六腑。
他机械地咀嚼著,吞咽著,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下来,滴在碗里。
“好吃吗?”李承干笑着问,一边拿帕子给李世民擦嘴。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好吃就多吃点。”李承干又喂了一勺,
“只要父皇乖乖吃饭,乖乖盖章,这大唐还是那个盛世大唐,您还是那个天可汗,至于朝政上的烦心事,儿臣替您分忧。”
一碗粥喂完,李承干放下碗,满意地点点头。
“王德。”
“奴奴才在。”一旁的王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以后父皇的饮食起居,你要更加用心。”李承干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若是父皇瘦了,或者病了,孤就把你送去见青雀,听说那底下缺人伺候,你也是老人了,去那儿正好。”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王德磕头如捣蒜。
李承干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椅子上的李世民,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不再是儿子看父亲,而是猎人看一只已经落网的猎物。
“父皇早些歇息,明早的大朝会,儿臣就不来请安了,还有很多奏折要批,这当家作主的滋味,也不轻松啊。”
说完,他转身离去。
甘露殿的门再次关上。
李世民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骨头,张著嘴,想要嘶吼,想要发泄,却只能发出几声类似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在绝对的暴力和毫无底线的疯狂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培养了一辈子的继承人,最后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狼,而他成了这头狼最大的战利品。
东宫,丽正殿。
李承干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批奏折。
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
他卷起裤腿,看着那条畸形的右腿。
伤口已经崩开了,鲜血浸透了纱布,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但他没有叫太医,甚至没有皱一下眉。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慢慢地挑开纱布,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疼吗?”他低声问自己。
“疼就好。”
“疼,说明还活着。”
“李承黔,谢谢你。”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像是在跟那个已经消散的后世灵魂对话,
“多谢你的记忆让孤改变自己的命运,多谢你让孤的性格发生改变。”
“多谢你的记忆,让这大唐的江山,现在姓李,但不是李世民的李,而是我李承干的李。”
他猛地将匕首插进面前的地板,入木三分。
“以后谁也别想再控制我的命运,天王老子也不行。”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吞噬了整个大唐的黑夜。
窗外,第一缕晨曦破开云层,照亮了太极宫的金顶。
新的一天来了。
但这已不再是贞观之治的朗朗乾坤,而是属于李承干的血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