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今日意如何?
戍边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四句诗,二十八个字。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刻意激昂。
只有绝境中的从容,赴死时的豪迈,以及对戍边事业近乎执拗、穿透生死的信念。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方才还在极力吹捧王琰、嘲讽林帆的人。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嘲讽卡在喉咙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这是一个纨绔子弟能写出来的诗?
诗中蕴含的磅礴气概、视死如归的决绝、以及那“旌旗十万斩阎罗”的冲天气魄,简直如同一位百战余生的老将,在绝壁前的最后呐喊!
相比之下,王琰那首精心雕琢的诗词,虽然工整激昂,却少几分血火淬炼出的真实,没有撼动灵魂的力量。
就连王琰本人,也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嘴,想挑刺,想说这诗不合平仄、用语粗粝。
但在那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的壮烈意境面前,所有挑剔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帆心里冷冷一笑:
扮猪扮久了,连自己都忘记怎么咆哮,今天就当给他们提个醒
“好好诗!”
一个沧桑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不知是哪个围观的老儒生,已然热泪盈眶。
“此诗有定北侯之气,有镇南侯之魂!林世子老夫,老夫错看你了!”
这一声如同引线,点燃了沉寂。
“好,确实好诗,比那戍边吟要好”
第二个开口的,竟然是青楼的老龟奴。
不过他察觉别人看自己之后,马上又龟起背,添茶倒水去了。
身旁,有个红衣女管事,也是小心翼翼暗中拉扯一下老龟奴的衣角。
这本是个小细节,却恰好落在超强感知能力的林帆眼中。
不过,他并未多想。
或许那老龟奴,曾经也是个来自边疆的苦命人呢?
而其他人,已经跟着讨论起来。
“我的天这真是林帆写的?”
“旌旗十万斩阎罗这气魄,这想象力”
“怎么可能他不是个废物吗?”
惊叹声、质疑声、喃喃自语声交织一片。
看向林帆的目光,彻底变了。
王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他猛地尖叫起来,指着林帆,风度尽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诗这诗定是你抄袭,不知从哪个古籍孤本中看来的!
凭你,绝无可能作出此等诗句!”
林帆缓缓转回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气死人的惫懒笑容,看王琰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蹦跶的癞蛤蟆。
“你看,又急。
王状元,你是不是有病?病得还不轻。
这么牛逼的诗,如果是前人所作,早就流芳百世,传遍天下了,还轮得到我在这抄?你倒是给我找出来源啊?”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王琰。
“再说了,谁主张,谁举证。你说不是我写的,好啊,证据呢?拿不出证据就闭上你的鸟嘴。
是不是输不起啊,王大状元?
输不起就回家找你爹哭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耽误我和飞燕姑娘探讨‘不给钱算不算嫖’的深刻哲学问题。
“你你”王琰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
指着林帆的手指,抖得像风中旗帜。
林帆拍着王琰的肩膀,一脸诚恳。
“王状元,你的诗写得真不错,就是下次写边关,别老想着‘何教胡骑犯边阴’了。
真在边关待过的都知道,咱们的将士,整天琢磨的是‘如何让胡骑有来无回’。
一字之差,境界不同,书卷气太重,不好,不好。”
“你你
你爹,是你爹作得诗!”
王琰气糊涂了,随口说着。
“我爹?我看你是吐血吐傻了吧!
他作诗比我还差,我好歹还有个飞入草丛都不见,他只会大刀挥兮砍他娘。”
林帆说着,看看韩飞燕。
“韩花魁,你觉得呢?”
“自然是世子爷胜出,王状元下次有机会再续前缘。”
林帆走到韩飞燕身前
啪
“不小心”踩断地上王琰那根摔坏的玉簪。
然后,回头一脸“歉意”的道。
“吆,王状元,不好意思,你这簪子,质量似乎不太好啊,跟你的诗和你的人一样,中看不中用。”
最终,王琰竟气得吐出小口血沫,险些晕厥过去,全靠随从死死扶住。
林帆却已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胜负已分,且是碾压般的胜利。
转向还有些发懵的韩飞燕,微微一笑。
这次笑容里少了轻佻,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飞燕姑娘,看来今晚,你是我的了,请吧?”
说罢,不由分说,轻轻拉住韩飞燕的手腕,径直向楼上走去。
林帆走了几步,看看那些帮着王琰对付自己的人,冷哼道。
“如果今天多有得罪的地方
那是你们罪有应得!”
言罢,再不回头
萧楚南和聂小云连忙跟上。
萧楚南经过王琰身边时,还故意挺挺肚子,哼了一声。
聂小云快步跟上林帆,忍不住再次低声问道。
“刚才为什么不再逼问下去?或者,为什么不干脆”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林帆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杀了他?那太便宜他了。一刀下去,痛苦只有一瞬。
我要的,是让他亲眼看着,他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
功名、前途、家族荣耀,还有他那见不得光的野心,是如何一样一样,从他指缝里流走,崩塌殆尽。
我要他活着,活得长久,活得煎熬,最终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叫报复。”
末了,又补充一句。
“最高明的报复,不是摧毁他的人,而是拆掉他登天的梯,再把他留在井底,让他眼睁睁看着天空,永世不得翻身!”
聂小云闻言,看着林帆透着无尽冷意的背影,心中不禁微微一凛。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纨绔,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可怕的耐心。
幸好,没有做他的对手
几人来到韩飞燕的雅间,清幽典雅的陈设与楼下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林帆示意萧楚南和聂小云在门外稍候,自己与韩飞燕进入屋内,屏退原本伺候的丫鬟。
房门轻轻关上。
韩飞燕款步走到窗边,素手轻抬,将雕花的木窗轻轻合拢,隔绝楼下的喧嚣。
转过身时,烛火映照下,容颜更显清晰。
她并非艳光四射的美,而是清冷如月、疏离似雪的气质。
肌肤白皙近乎透明,眉眼细长,鼻梁挺直,唇色偏淡。
一双眼睛瞳色偏浅,光线照射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泽,沉静深邃。
能看透人心,却又带着距离感。
身穿素白襦裙,外罩淡青色半臂,装扮简单,却越发衬得人如空谷幽兰。
左耳垂下方,有一颗极小容易忽略的淡褐色小痣,为她清冷的面容平添一抹隐秘的生动。
林帆大马金刀地坐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下。
然后“啪”地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摆出标准的纨绔做派,眼神轻佻地在韩飞燕身上扫来扫去。
“飞燕姑娘,现在没外人了,咱们是不是该聊聊深入交流的话题了?”
他故意拉长语调,嘴角邪笑,手指跳舞似的轻击桌面。
韩飞燕并未羞怯,缓步走到对面坐下,也为自己斟半杯茶,动作优雅从容。
“林世子想聊什么?聊诗?聊曲?还是”
她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视林帆,“聊聊世子您的本色,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帆敲桌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却笑容更盛。
“哟,这话说的,我就是定北侯府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林帆嘛,京城谁人不知?
我的本色就是特别色!
飞燕姑娘的话,倒让本世子听不懂了。”
“是吗?”韩飞燕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声音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