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后车厢狭窄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车窗被深色薄膜覆盖，隔绝了外界逐渐亮起的天光，也隔绝了林枫判断方位和局势的可能。他双手被反铐在背后，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徒劳地询问。只是静静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将刚刚经历的惊险一幕与眼前这诡异的“救援”反复推演。
“抹除者”的疯狂追杀，神秘狙击手的精准援护，以及……这群“恰到好处”出现的警察。这一切串联起来，绝不仅仅是巧合。警察的出现，打断了“抹除者”的灭口行动，看似救了他，但也同时中断了他与铁砧、夜莺的汇合，并将他们分别控制。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隔离与审查。
“山鹰”的保护伞，已经开始动作了。他们无法在“烛龙”和可能存在的其他视线下直接灭口，便换了一种更“合法”的方式。将他控制在警方手中，既可以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防止证据进一步扩散，又可以在审讯中寻找破绽，甚至……制造“意外”。
车辆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颠簸感消失，似乎驶入了某个地下或封闭的场所。停车，开门，刺眼的白色灯光取代了黎明的微光。
两名面色冷峻、一言不发的警察将他带下车。这里不是常规的公安局或派出所，而像是一个临时征用或者极其隐秘的办案点。走廊空旷，墙壁斑驳，只有少数几个房间门口有人看守，气氛压抑。
林枫被带进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墙角摄像头的审讯室。手铐被解开，但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死。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腕，平静地坐在了被审讯的位置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内死寂无声，只有头顶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施压手段，用孤立和未知消耗被审讯者的意志。
林枫并不焦躁。他重生归来，连死亡都经历过，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磐石。他甚至在脑海中继续复盘父亲笔记本的内容，那些复杂的资金流向和代号，需要极强的记忆力去梳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普通夹克、身材微胖、面容看似和蔼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和一个文件夹。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拿着记录本的年轻男子。
“林枫同志，你好。我姓王，这位是小李。”中年男人坐在林枫对面，拧开保温杯盖，吹了吹热气，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点闲聊般的随意，“不用紧张，就是找你了解一下红星机械厂那边的情况。一大早的，怎么跑到那个废弃工厂去了？还闹出那么大动静。”
林枫看着这位“王同志”，心中冷笑。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眼神深处带着一种审视和洞悉一切的优越感。这是经验丰富的审讯者，擅长用温和的外表降低对手的戒备。
“被人追杀，被迫自卫。”林枫言简意赅，语气平淡。
“追杀？”王同志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谁要追杀你？为什么？”
“赵天霸的人。”林枫直接点出名字，目光直视对方，“原因，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王同志喝了一口水，不动声色：“赵天霸？那个企业家？林枫同志，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被追杀，就是证据。工厂里的弹孔和尸体，也是证据。”林枫淡淡道，“至于更具体的证据，我相信有关部门已经在调查了。”
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既不承认自己手握关键证据，又暗示对方“有关部门”已经知情，施加压力。
旁边的年轻记录员小李笔尖顿了顿，抬头看了林枫一眼，眼神锐利。
王同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旧平和，但压迫感开始显现：“林枫，我们知道你最近经历了很多事情。张氏实业的倒闭，你父亲当年的意外，还有你和赵天霸之间的一些……恩怨。年轻人，有冲动可以理解，但法律讲究证据，不能凭猜测和情绪办事。”
他开始切入正题，试图将林枫的行为定性为“私人恩怨”导致的“臆想”和“过激行为”。
“王同志，我很清楚法律。”林枫不为所动，“我也相信，法律会公正地处理所有违法行为，无论涉及到谁。”
他刻意在“所有”和“谁”上加了重音。
王同志沉默了几秒，放下保温杯，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模糊的打印照片，似乎是红星机械厂周边的监控截图，上面有林枫、铁砧、夜莺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两辆“抹除者”的越野车。
“这几个人，你认识吗？”他指着铁砧和夜莺问道。
“不认识。”林枫面不改色地否认。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保护同伴是第一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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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识？”王同志挑了挑眉，“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们可是一起从工厂里出来的，而且……配合相当默契。尤其是那个大个子，火力很猛啊。还有那个女的，身手也不错。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我被追杀，慌不择路，遇到两个同样被卷入的路人，一起逃命而已。”林枫滴水不漏，“至于他们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或许，你们该去问那些开着改装越野车、拿着自动武器的人。”
“呵呵。”王同志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眼神变得深邃，“林枫，你很聪明，也很镇定。不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你父亲林国栋的事情，我们很遗憾。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官方早有结论。你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他开始打感情牌，并暗示“烛龙”是“别有用心”的组织。
“利用？”林枫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王同志，“谁在利用谁？是我父亲因为坚持原则被谋杀的事实被利用，还是赵天霸和他背后保护伞贪赃枉法、勾结境外势力的事实被利用？”
“境外势力？”王同志的瞳孔微微一缩，但瞬间恢复平静，语气严肃起来，“林枫，这话就更不能乱说了！你有什么依据？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他终于被林枫抛出的“境外势力”这个词触动了神经！
“依据，自然会有人提交给该提交的地方。”林枫依旧不松口，“王同志，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了调查赵天霸追杀我的案子，还是为了……调查我手里可能存在的、某些人不希望看到的东西？”
图穷匕见！
审讯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王同志脸上的和蔼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官威。他盯着林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年轻记录员小李也停下了笔，紧张地看着两人。
“林枫，你要清楚你在说什么，在跟谁说话！”王同志的声音带着警告，“配合调查，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则，光是非法持有、使用枪支和危害公共安全这几条，就够你受的！”
他开始施加法律威胁。
“我的出路，不劳王同志费心。”林枫毫不退缩，“我相信，真正该担心出路的人，不是我。”
“砰！”王同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林枫，语气森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仗着有点小聪明，拿到点不知真假的所谓‘证据’，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告诉你，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赤裸裸的威胁！
林枫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带着一丝嘲讽：“王同志，你急了。”
王同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林枫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深吸几口气，似乎想强行压下怒火，重新坐回椅子上，但眼神中的寒意更盛。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但那种平静更让人心悸，“既然你选择对抗，那我们就按程序来。小李，记录。犯罪嫌疑人林枫，涉嫌非法持有枪支、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以及可能与多起暴力案件有关，现依法进行拘传，延长讯问时间！”
他直接给林枫扣上了“犯罪嫌疑人”的帽子，并准备利用规则，进行长时间的疲劳审讯和精神折磨。
“你会在这里待很久，很久。”王同志看着林枫，如同看着一个掉入陷阱的猎物，“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这么嘴硬。”
说完，他不再看林枫，对小李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门再次被锁死。
林枫独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墙角那个无声转动着的摄像头，他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疲劳审讯、心理压迫、甚至可能更恶劣的手段……“山鹰”的人，绝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这里，或者，让他带着秘密离开。
他必须想办法传递消息，必须让陈明和“烛龙”知道他被困在这里，必须确保父亲留下的笔记本安全！
然而，在这个完全封闭、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他该如何做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没有任何时间参照物，这种环境本身就能让人逐渐崩溃。
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只有那个年轻记录员小李，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和一份盒饭。
“吃饭。”小李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语气生硬。
林枫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小李放下东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桌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摄像头，又迅速收回，手指在记录本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林枫心中一动，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异常。
突然，小李像是下定了决心，极快地、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嘴唇微动，吐出了几个字：
“空压机……东西……已转移……”
说完，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快步离开了审讯室，门再次锁上。
林枫的心脏猛地一跳！
空压机！东西已转移！
小李是在告诉他，父亲的那个笔记本，已经被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安全转移走了！
他是谁？“烛龙”安插在对方内部的钉子？还是……那个神秘狙击手所属势力的人？
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射出的一缕微光，瞬间驱散了林枫心中部分阴霾。至少，最关键的证据暂时安全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这个小李，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向他传递信息，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还是另有所图？
他拿起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更加清醒。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警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山鹰”的人，也可能有“烛龙”或其他势力的暗线。
接下来的审讯，王同志果然采取了疲劳战术。轮番上阵，问题反复重复，语气时而威胁，时而“劝导”，不允许林枫休息，试图在精神和生理上拖垮他。
林枫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始终咬定最初的说法——被赵天霸的人追杀，被迫自卫，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他时而表现出疲惫和恍惚，但在关键问题上却异常清醒，让王同志等人无计可施。
就在林枫感觉精神和体力都接近极限，王同志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似乎准备采取更激烈手段的时候——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肩章显示级别不低、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几名神色冷峻的随从。
王同志和小李看到来人，脸色顿时一变，立刻站了起来：“刘局！您怎么……”
被称作刘局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们，目光直接落在形容略显憔悴但眼神依旧清明的林枫身上，沉声开口道：
“林枫同志，关于你反映的被赵天霸团伙追杀一事，以及你提供的相关线索，上级高度重视，现已成立联合调查组专门负责。你的安全将由我们接管，请跟我们走一趟。”
王同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急忙上前一步：“刘局，这……这不符合程序，我们还在审讯……”
“程序？”刘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这就是最高程序的决定！王科长，你和李记录员暂时停止一切工作，配合内部调查！”
内部调查！王同志和小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林枫心中雪亮，这是“烛龙”或者更高层的力量发力了！联合调查组……看来父亲留下的证据，以及苏倩那个u盘里的内容，已经开始引爆！
他缓缓站起身，虽然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看向面如死灰的王同志，淡淡地说了一句：“王同志，看来，我的出路，确实不劳你费心了。”
在刘局等人的护送下，林枫走出了那间压抑的审讯室。穿过走廊时，他看到了同样被带出来的铁砧和夜莺，两人虽然也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被分别带上不同的车辆，依旧是警车，但氛围已然不同。
坐在飞驰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林枫知道，第一轮的暗室博弈，他险胜。但真正的总攻，才刚刚开始。赵天霸和“山鹰”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还有多少垂死挣扎的底牌？
那个神秘的小李，以及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是敌是友？父亲笔记本里提到的“暗河”组织，又将在这场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车辆的目的地是哪里？真正的联合调查组，又能在这盘根错节的迷局中，撕开多大的缺口？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前方未知的征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