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开始。”
韩医生——或者说，“牧羊人”——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林枫本已翻江倒海的内心，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真正的死因？！难道父亲当年，并非仅仅是因为拒绝在问题钢材上签字而被“意外”灭口？难道他的死，还与这个当年看似温和的医生，有着更直接、更可怕的关联？！
极致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药物的亢奋，林枫猛地想坐起身，却被韩医生用一只手轻轻按回了床上。那只手稳定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别激动，你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 韩医生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但他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林枫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告诉你一部分……你目前需要知道，并且能够承受的部分。”
他走到旁边的柜子前，取出一台轻薄但显然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林枫。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电子病历的扫描件。患者姓名：林国栋。日期，正是十年前。主治医师签名处，赫然是“韩青”两个字。
韩青。这就是他的名字。
“你父亲当年被送到医院时，表面症状是重型颅脑损伤和多处骨折，符合高空坠物打击的‘意外’特征。” 韩青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像是在做病例分析，“但我在进行术前详细检查时，发现了一些……异常。”
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了几张血液化验单和细胞分析的图谱，上面用红圈标记出了一些林枫完全看不懂的数据和细胞形态。
“他的血液中，存在一种极其微量、但活性异常高的……未知朊病毒变体，以及某些非人类基因片段。同时，他的部分体细胞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激活’又迅速‘衰竭’的状态，类似于某种极端基因编辑技术失败后的后遗症。”
韩青抬起头，看向林枫，眼神深邃：“这些发现，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工厂事故受害者的范畴。我立刻意识到，他的‘意外’，绝不简单。”
林枫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些数据和韩青的脸。父亲的身体……果然在出事前就出了问题！是那个“蜂巢”计划的实验造成的？！
“我尝试进行更深入的检测，并暗中调查他的背景。” 韩青继续说道，“但很快，我就受到了来自院方高层的警告，要求我停止‘不必要的’检查，尽快完成手术并出具标准的事故伤亡报告。同时，我发现他的病房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形迹可疑的、并非家属的人。”
“是‘暗河’的人？” 林枫声音沙哑地问。
韩青点了点头：“当时我还不知道‘暗河’这个名称，但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隐藏在幕后的力量在试图掩盖真相。我意识到，常规的医疗手段和调查已经无法进行，甚至可能给我自己带来危险。”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充满风险的过往。
“于是，我利用一次深夜查房的机会，避开了监视，与你父亲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也是最后一次清醒状态下的交流。” 韩青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当时非常虚弱，但意识惊人地清醒。他告诉我，他发现了赵天霸公司的问题，并因此触及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涉及境外势力和某种人体实验的秘密。他说他偷偷复制了一些关键证据，藏了起来，并提到了一个代号……‘牧羊人’。”
林枫屏住了呼吸。父亲果然在最后时刻，试图联系“牧羊人”！
“他告诉我，‘牧羊人’是他唯一可能信任的、有能力对抗那股黑暗势力的人。他希望我能想办法，将他的发现和那个代号，传递出去。” 韩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还说……如果他遭遇不测，请他相信的人，照顾好他的儿子，你，林枫。”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想着他……林枫的眼眶瞬间湿润，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悲伤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我答应了他。” 韩青的声音将林枫从悲恸中拉回，“但就在我准备着手调查‘牧羊人’并传递消息时，你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颅内出现不明原因的二次出血，抢救无效……去世了。官方结论，是术后并发症。”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林枫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着某种深沉的情绪。
“他的死，绝非自然的并发症，对吗？” 林枫的声音带着颤抖。
韩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怀疑是某种定时或远程控制的纳米级凝血干扰剂造成的，但没有任何证据。院方迅速处理了遗体，所有非常规的检测数据和我的怀疑，都被强行压了下去。我本人，也因为‘行为不当’被调离了重要岗位，受到了严密监控。”
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看向林枫：“你父亲的死，以及我随后的遭遇，让我彻底认清了一些事情。有些黑暗，依靠个人的力量和正规的渠道，根本无法撼动。从那时起，‘韩青医生’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我开始利用我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暗中调查，逐渐接触到了‘暗河’的蛛丝马迹，并最终……以‘牧羊人’的身份，潜入了这片阴影之中。”
原来如此！韩青医生转变为“牧羊人”，竟是因为父亲的死亡！这是一场因正义感和无力感而催生的、长达十年的潜伏和抗争！
林枫心中的敌意和戒备，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同情，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所以……你一直在暗中对抗‘暗河’？那个冒牌陈明，还有化工厂的狙击手，都是你的人？‘蜂巢’的自毁，也是你计划的？” 林枫一连串地问道。
“对抗？谈不上。” 韩青却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我更愿意称之为……清理。‘暗河’是一个庞大而腐朽的体系，内部派系林立，争斗不断。我利用他们的矛盾，引导他们的冲突，借力打力，让他们自相残杀。冒牌陈明是棋子，化工厂的狙击手也是棋子，甚至‘影锯’的暴露和‘蜂巢’的毁灭，都只是我清理门户、削弱‘暗河’实力的步骤之一。”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近乎无情的、将一切都视为棋子的冷酷。这让林枫刚刚升起的些许好感，又迅速冷却下去。这个“牧羊人”，绝非简单的复仇者或正义伙伴，他更像是一个游走在黑暗边缘、以自身规则行事的……危险棋手。
“那你救我，也是为了……利用我？” 林枫直视着他。
韩青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道：“一部分是。你是林国栋的儿子，你身上可能携带着他留下的、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印记’或信息。你也是摧毁‘蜂巢’的关键人物，你的存在，本身就对‘暗河’的某些派系是一种刺激和威胁。留着你，有用。”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但另一部分……也算是我对你父亲的承诺。他希望你活下去。”
承诺。这个词从韩青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分量。
林枫沉默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父亲的真正死因，韩青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以及自己在整个棋局中的位置……
“那个‘钥匙’……” 林枫想起了那个金属盒子，“到底是什么？‘蜂巢’里进行的，到底是什么实验？”
韩青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放在医疗台面上的金属盒子上，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钥匙’，是‘蜂巢’主控系统‘普罗米修斯’的最高权限密钥之一，同时也是一把……生物锁。” 他缓缓说道，“它内部存储的，不仅仅是代码，还有一段经过编译的、极其特殊的基因序列。只有基因序列与‘钥匙’完全匹配，或者拥有‘钥匙’权限的人，才能安全地启动、或者……安全地关闭‘普罗米修斯’系统。”
基因序列？生物锁？林枫想到了父亲dna模型上那个“初始适配体”的标记，心中寒意更盛。
“‘蜂巢’进行的，是名为‘新人类计划’的禁忌实验。” 韩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们试图通过基因编辑、神经接驳和生物机械融合技术，批量制造出绝对服从、拥有超常体能和特殊能力的‘兵蜂’战士。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尝试将‘兵蜂’的意识与‘普罗米修斯’系统连接，形成一个受核心权限者绝对控制的……蜂群思维网络。”
林枫倒吸一口凉气！蜂群思维网络！批量制造超级士兵并加以绝对控制！这简直是反人类的疯狂行径！“暗河”的野心，竟然恐怖如斯！
“你父亲，就是他们早期筛选出的、基因适配度极高的‘母本’之一。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他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实验失败了。但也正因为这次失败，让他有机会接触到系统的核心，复制了这把‘钥匙’。” 韩青解释道。
“那现在……‘蜂巢’毁了，‘钥匙’在你手里……这个计划是不是就结束了？” 林枫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韩青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结束？你想得太简单了。‘蜂巢’只是‘暗河’在境内众多据点之一，甚至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一个。‘普罗米修斯’系统也可能存在备份。而且……”
他拿起那个金属盒子，在手中掂量着，眼神锐利地看向林枫：
“这把‘钥匙’被激活过，虽然因为基地自毁，连接中断了，但它的信号……很可能已经被‘普罗米修斯’系统的其他节点，或者‘暗河’更高层……捕捉到了。”
林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麻烦还远未结束！他和这把“钥匙”，依然是各方势力追逐的目标！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枫下意识地问道，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将韩青视为可以商议的对象。
韩青对于他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他放下盒子，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沉寂的夜色。
“你需要时间养伤，也需要时间……变得更强大。” 他背对着林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暗河’的触角比你想象的要深，他们在官方、在商界、甚至在‘烛龙’内部，都可能有眼线。你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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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 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测，“我还有我的‘清理’工作要继续。‘蜂巢’的毁灭，只是一个开始。‘暗河’内部因为这次损失，必然会掀起新一轮的动荡和清洗，这正是我的机会。”
他走到林枫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在你伤好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但记住，不要试图联系‘烛龙’或者任何人。你现在是一个‘死人’，至少在‘暗河’和某些人眼里，应该是这样。”
“那陈明……真正的陈明他们呢？他们会以为我死了……” 林枫忍不住问道。他想到了陈明、铁砧（虽然那是假的）、夜莺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
“那对他们，对你，都是好事。” 韩青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暂时的‘死亡’，可以让你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至于以后……等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自然可以决定是否‘复活’。”
他的话，为林枫规划了一条充满未知和风险的道路。隐匿，变强，然后在适当的时机，重新现身。
林枫躺在病床上，看着韩青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一种奇异的宿命感。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幽深和危险的道路，在眼前缓缓展开。
而引领他走上这条路的，是这个身份成谜、亦正亦邪的“牧羊人”。
韩青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他整理了一下医疗器械，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枫一眼，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有件事或许应该告诉你。”
“你父亲当年复制这把‘钥匙’时，使用的基因模板……除了他自己的序列之外……”
“还有一部分，来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