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贯穿始终的幽灵，从父亲林国栋临终的遗言，到冒牌陈明医生的转述，再到化工厂那惊心动魄的会面，最终，在这个弥漫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废墟之上，以一种近乎突兀的方式，具象化在了林枫模糊的视线前。
金丝眼镜，修长挺拔的身影，温和却带着疏离感的磁性嗓音，以及那双透过镜片、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秘密的眼睛。
林枫的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虚弱中沉浮，仿佛随时会再次坠入黑暗。他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聚焦视线，看清这个自称“牧羊人”的男人的脸。那张脸……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无比陌生，像是蒙着一层看不真切的薄雾。是之前在某个场合见过？还是仅仅因为对方提到了父亲的名字，而产生的错觉？
“你……” 林枫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别说话，节省体力。”“牧羊人”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图，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蹲下身，动作熟练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林枫右腕的伤势，又看了看他身上其他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腕尺骨和桡骨疑似开放性骨折……能活着爬出来，已经是奇迹了。”
他的诊断快速而精准，听起来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
“陈明……医生……” 林枫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想问，那个伪装成陈明医生、在化工厂与他接头的信使，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人，一个尽职的信使，仅此而已。”“牧羊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地回答，语气中没有太多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将你，和‘钥匙’，带到了它该去的地方，也成功地将‘影锯’……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引入了这个最终的陷阱。”
陷阱？林枫心中一凛。难道“蜂巢”的自毁，不仅仅是意外，而是这个“牧羊人”精心策划的结果？他利用自己作为诱饵，利用“钥匙”作为引爆的引信，将“暗河”苦心经营的这个据点，连同里面的核心成员和秘密，一并埋葬？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这个“牧羊人”，其手段之狠辣，布局之深远，远超他的想象。
“牧羊人”似乎并不在意林枫此刻的想法，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手中那个金属盒子上。他仔细端详着盒子表面那些黯淡下去的幽蓝纹路，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浑然一体的外壳，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感慨，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林国栋……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牧羊人”轻声说道，像是在对林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凭借一个普通工程师的敏锐和坚持，竟然能触及到‘暗河’计划最核心的密钥系统，甚至复制了部分权限……可惜，他走得太快，也太急了。如果他当年选择与我合作，而不是试图独自对抗，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合作？父亲当年试图联系“牧羊人”？林枫的心脏猛地一缩。父亲留下的遗言，不是说“烛龙……可信”吗？难道父亲信任的，并非“烛龙”组织本身，而是隐藏在“烛龙”内部，或者说与“烛龙”有某种联系的……“牧羊人”？
信息太过混乱，他的大脑因失血和疲惫而一片混沌，无法进行清晰的思考。
“你到底……是谁？” 林枫再次问道，声音微弱却执着。他需要知道，这个掌控着局面，似乎知晓一切，却又立场不明的神秘人，究竟是敌是友。
“牧羊人”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枫脸上，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虚弱的躯壳，直视他灵魂深处。
“我是谁，并不重要。” 他缓缓说道，“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活着，而‘钥匙’，也回到了我的手中。这就足够了。”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仍在冒烟的废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可能是“烛龙”或警方正在靠近的动静。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牧羊人”说道，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医疗包里取出了一支预先装填好的注射器，“你需要紧急处理，然后离开这里。”
看到注射器，林枫的神经瞬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经历了这么多的背叛和算计，他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放心，不是毒药，也不是什么控制心智的东西。”“牧羊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只是一种强效的止血镇痛剂和神经兴奋剂，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让你有力气跟我走。如果你想死在这里，或者落在后面那些可能会把你当成‘暗河’残党一并清理的人手里，你可以选择拒绝。”
他的话直白而冷酷，将选择权赤裸裸地抛给了林枫。
林枫看着那支注射器，又看了看“牧羊人”那平静无波的脸。他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明显的恶意，但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善意，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理性。他知道，对方说得对，以他现在的状态，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许。
“牧羊人”动作麻利地将药剂注射进林枫颈侧的静脉。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很快，一股灼热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扩散，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麻木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异常的亢奋和心跳加速，仿佛透支着最后的生命潜能。
“能站起来吗？”“牧羊人”问道。
林枫尝试着动了动，在药物的支撑下，他勉强用左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右臂依旧无力地垂着，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牧羊人”没有再搀扶他，只是转身，向着与救援力量传来的相反方向走去，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跟上。”
林枫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那道修长的背影后面。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药物的效果与身体的极限在进行着残酷的拉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别无选择。
他们穿过一片狼藉的林地，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最终来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那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
“牧羊人”拉开车门，示意林枫上车。
车内经过特殊改装，空间宽敞，甚至有简易的医疗设备。林枫瘫坐在后排座位上，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牧羊人”坐上驾驶位，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车辆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毁灭的区域。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林枫粗重的呼吸声和车辆行驶的细微噪音。
林枫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恢复正常的山林景象，恍惚间有种隔世之感。短短一天之内，他经历了潜入、搏杀、背叛、基地自毁、死里逃生……最终，却落入了这个最为神秘的“牧羊人”手中。
父亲、钥匙、蜂巢、暗河、牧羊人……所有的线索和人物，最终似乎都汇聚到了这个开着车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身上。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去哪里？” 林枫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质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你处理伤口，然后……”“牧羊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你父亲，关于‘钥匙’，关于‘暗河’……以及，你的未来。”
未来？林枫心中冷笑。他还有未来吗？一个伤痕累累，被多方势力盯上，身负血海深仇，甚至连父亲都曾是敌人实验品的……复仇者？
“你为什么……救我？” 林枫换了个问题。
“救你？”“牧羊人”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或许是因为，你是林国栋的儿子，是‘钥匙’最后的载体，是摧毁‘蜂巢’的‘功臣’……也或许，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有用。这个词冰冷而现实。
“就像……你对那个冒牌陈明一样？” 林枫讽刺道。
“牧羊人”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仿佛默认。
车辆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终驶入了一个位于偏僻乡镇边缘的、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院子。院子内外都有隐蔽的监控探头。
“牧羊人”停好车，搀扶着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林枫下了车，走进仓库。仓库内部同样经过改造，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有一个设备相当专业的小型医疗室。
他将林枫安置在医疗室的床上，开始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娴熟而精准，清洗、消毒、止血、固定右腕……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林枫躺在那里，感受着药物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交替冲击着他的意识。他看着“牧羊人”在灯光下那张平静而专注的侧脸，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个被他压抑了许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再次浮上心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喃喃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像是梦呓。
“牧羊人”正在为他包扎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再次与林枫对视。这一次，他脸上那层淡漠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追忆，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愧疚？
他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十年前，市第一人民医院，心血管外科……林国栋先生的……主治医生，姓韩。”
韩医生？！
林枫的瞳孔，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因年幼和巨大悲痛而模糊不清的画面，猛地撕裂迷雾，清晰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十年前……父亲躺在病床上，苍白而虚弱……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和的年轻医生，经常来到病房，与父亲低声交谈，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与其他医生不同的、深沉的关切……母亲当时似乎还对他颇为感激……
那个医生……姓韩！
就是他？！眼前的“牧羊人”，就是当年父亲的主治医生？！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林枫所有的心理防线！他死死盯着“牧羊人”那张脸，试图将眼前这个神秘、冷酷、布局深远的地下掌控者，与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年轻医生重叠起来！
为什么？！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怎么会变成“牧羊人”？怎么会与“暗河”、与“蜂巢”计划牵扯在一起？！他当年对父亲的“关切”，是真心，还是……别有用心的监视？！
无数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炸开，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虚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牧羊人”——或者说，韩医生——看着林枫那剧烈变幻、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疑问的脸色，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医疗室冰冷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看来，你想起来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从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