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悬挂在迷雾深处的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像是一具吊死在房檐下的干尸正在随风摆动,每一次摆动都扯动着人的神经。
灯笼的蒙皮已经破损泛黄,上面用不知名的黑墨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
【赶尸客栈】。
这座孤零零矗立在乱葬岗边缘的二层小木楼,通体漆黑,散发著一股陈旧的霉味。李夜伸手摸了一把门框,指尖传来那种特有的阴冷与油腻感——那是拆下来的棺材板拼凑而成的,上面甚至还能摸到没拔干净的棺材钉。
在这荒无人烟的大荒野外,这栋用死人房子盖成的活人客栈,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哥这地儿能住人吗?”
王胖子背着比他还大的行囊,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指了指客栈门口那两个用来拴马的石桩——那分明是两尊被磨平了五官的跪姿石像俑,石像的膝盖深陷在黑土里,仿佛在向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赎罪。
“能住。”
李夜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白骨粉,神色平静。
他牵过身后那五匹驮满物资的【活纸马】,将缰绳系在那石像俑的脖子上。随后手指在马头上轻点几下,原本灵动的纸马瞬间僵硬,眼中的光芒熄灭,进入了“休眠”状态,看上去就像是五个逼真的纸扎摆件。
“看好东西。”李夜对趴在门口的旺财吩咐了一句。歆捖??榊栈 追罪薪璋結
旺财呜咽一声,乖乖趴在纸马旁边,充当护卫。
做完这一切,李夜才转身走向大门。
在大荒,这种专门给“走脚师傅”(赶尸人)歇脚的阴店有规矩:只谈生意,不问来路;只收阴钱,不收阳银。
“当当。”
李夜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用黑剪刀的刀背,在门环上轻敲了两下,一重一轻。
“枯水镇扎纸匠,借宝地歇脚,送阴德三钱。”
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传了进去。
片刻的死寂后。
“吱呀——”
那扇沉重的棺材木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浓烈到呛鼻的雄黄酒混合著陈年尸腊的味道,像热浪一样扑面而来,甚至有些辣眼睛。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散发著豆大的黄光,火苗是诡异的青白色。
大堂里摆着四五张方桌,此时只有靠墙角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人。
那是一桌穿着青灰布衣、腰间缠着草绳、脚踏草鞋的汉子。他们个个面色黝黑,神情木讷,即使在吃饭,手里的筷子也抓得死紧,仿佛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而在他们身后的墙根处,整整齐齐地立著一排被黑布罩住全身的“货物”。
那些“货物”直挺挺地站着,脚跟悬空,额头上贴著镇尸符。虽然看不见脸,但那股从黑布下渗出的寒气,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赶尸队】。
李夜目不斜视,带着胖子径直走到了离那桌人最远的一个角落坐下。
“客官,吃点什么?”
一个驼背的老婆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她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眼眶里塞著一颗惨白的石球,走路时发出拖沓的摩擦声。
“两碗‘倒头饭’,一碟咸菜。”
李夜从怀里摸出几粒阴德香灰,放在桌上。
老婆子那只独眼亮了一下,枯瘦如鸡爪的手极其敏捷地收走了香灰:“好勒,贵客稍等。”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所谓的“倒头饭”,就是夹生的阴米饭,上面插著半截没烧完的香。这种饭活人吃了会拉肚子,但在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却是唯一能锁住体内阳气不流失的食物。
胖子看着那碗插著香的饭,苦着脸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硬著头皮扒拉了几口。
“哟,这不是在路上踩了‘草母’尾巴的倒霉蛋吗?”
突然,那桌赶尸人里传来一声充满恶意的嗤笑。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中年汉子。他放下酒碗,那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胖子的脚踝,那里有一圈明显的黑色牙印,正散发著淡淡的腥臭味,甚至能看到一丝丝黑气在往外冒。
“带着这么个活靶子,也敢进客栈?”
刀疤脸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警告:“小兄弟,我劝你现在就把这胖子扔出去。不然等到了三更天,那些闻著味儿找来的狼僧,怕是连我们的房顶都要掀了。到时候,别怪我们把你俩一起扔出去喂狼。”
他身边的几个赶尸人也发出了嘲弄的笑声,眼神中透著冷漠。在他们眼里,李夜这种细皮嫩肉、带着累赘的书生,简直就是大荒里的送财童子,活不过今晚。
胖子吓得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李夜,嘴里的饭都忘了嚼。
李夜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浑浊的茶水。
放下茶杯,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表纸。
“咔嚓、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脆,富有节奏感。
那几个赶尸人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好奇地看着李夜的手。
只见李夜的手指灵巧翻飞,那把沉重的黑剪刀在他手中轻盈如蝶,在黄纸上游走。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一个巴掌大小、轮廓与胖子有七分神似的小纸人,便出现在他手中。
纸人的肚子鼓鼓的,四肢粗短,甚至连胖子那种猥琐的神态都剪了出来。
李夜站起身,走到胖子身边。
“忍着点。”
他轻声说了一句,随后用剪刀尖轻轻挑破了胖子脚踝上那个发黑的伤口,沾了一滴浓稠的黑血,精准地点在小纸人的眉心。
“移。”
随着李夜一声低喝,手指在纸人身上画了一道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胖子脚踝上那一圈深黑色的、宛如纹身般的牙印,竟然像是活过来的虫子一样,开始蠕动、剥离,顺着血迹的牵引,“爬”到了那个小纸人的脚踝上。
原本黄色的纸人,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甚至开始微微膨胀,散发出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肉香气,就像是一块刚切下来的腐肉。
而胖子的脚踝,则瞬间恢复了正常的肉色,只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那股钻心的痒痛感也随之消失。
“这这是?”胖子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脚,一脸不可思议。
李夜没说话,随手将那个漆黑的小纸人扔进了客栈门口用来取暖的火盆里。
“滋啦——”
纸人遇火即燃。
但在燃烧的瞬间,它竟然发出了一声类似老鼠的尖叫声,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那股属于“猎物”的标记气息,彻底没了。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替身术,更是利用了“因果转移”的高阶技巧。将“标记”这个因果,转移到了纸人身上,再通过火焚毁尸灭迹。
大堂里一片死寂。
那几个赶尸人看李夜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原本的轻视、戏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一丝深深的忌惮和敬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