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声仿佛撕裂厚重锦缎、又似琴弦瞬间崩断的尖锐脆响,毫无征兆地炸裂在巷道凝滞的空气中,甚至短暂压过了李夜全力后撞带起的风声。
那是“规则”被强行执行、因果链条猛然扣合的声音。
就在李夜凝聚全部意志与力量,准备与身后那扭曲存在进行最终搏杀的前一刹那——鬼发娘子那简单、残酷、且绝对优先的杀戮逻辑,抢在所有反抗之前,完成了它既定的判定流程。
那根原本因规则混乱而略显松弛、缠绕在李夜脖颈上的冰冷发丝,内部骤然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规则本身”的森然力道。它不是生物性的收缩,更像是时空本身在某个节点上的一次确认性的收束。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坠落声。
一颗圆形的东西,掉落在铺满黑色发泥的地面上,沉闷地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颈血喷溅的温热,没有颈椎断裂的剧痛与麻木。只有一股极其浓郁、带着阴燃纸钱般焦糊气味的纸灰气息,猛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李夜的鼻腔。
李夜只感到后颈与那张“肉扎”纸脸相连的部位骤然一空,那股几乎要勒断他脖子的恐怖压力,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目光下移。
地上躺着的,是一张被裁剪得极其规整的圆形皮纸,边缘光滑,仿佛天生如此。此刻,这张纸的正中央,被一道无形的利刃(或者说,是那根发丝所承载的“斩首规则”)整齐地切成了两半。切口平滑,毫无毛刺。
纸面上,用朱砂胭脂描绘的夸张腮红,沾上了巷道的黑泥,显得肮脏而颓败。然而,那双以雄鸡冠血点就的猩红小眼,却依旧圆睁著,死死地“盯”著上方虚无的某处,眼眶周围甚至用细墨勾出了因为极致“笑容”而产生的褶皱纹路——它依然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充满无尽嘲讽意味的笑脸。
成功了。
李夜心中冷静地确认。这绝非简单的障眼法或低级替身。
而是 “肉扎”邪术配合自身精血与气息,完成的、在特定规则层面上的“因果身份嫁接”。
那张纸脸,以他的三滴精血为引,以尸油糯米胶为媒介,在煞气催动下与他后颈血肉短暂融合。在鬼发娘子那基于“呼唤-回应-斩首”的单一规则感知中,这承载了他生命印记、并完成了“注视回应”动作的纸面,就是此次交互中,“李夜”这个目标所呈现出的、被规则锁定的“形态”。
规则无智,只认定义。它不辨血肉与纸,只认“目标”与“动作完成”。
如今,“目标”(纸脸)已对“呼唤”做出“回应”(注视),“斩首”动作也已执行(纸被切断)——在那冰冷僵硬的逻辑里,这场杀戮,已然完结。
一股微弱的、代表着“劫难已过”的清凉反馈,顺着那断裂的“肉扎”联系传回意识深处。
“呼”
李夜向前冲撞的势头不由得微微一顿,胸腔内那股一直紧绷到极致的气息,终于得以狠狠吐出。
他赌赢了。而且赢得极其精准。
鬼发娘子没有复杂的智慧,它遵循的是一套刻板、冰冷但绝对强大的逻辑程序。在这套程序里:它呼喊真名(因果链接创建),猎物回头(姿态确认触发),它发动斩首(规则执行),头颅落地(闭环完成,目标死亡)。
现在,程序的所有步骤都走完了。在它那基于规则的世界认知里,“李夜”这个目标,已经在“回头”的瞬间被它成功“斩首”。杀戮行为已经完成,这一轮的“因”已经结出了“果”。
于是,它不可避免地进入了逻辑运行完毕后的下一个状态——绝对、短暂且不可逆的【规则宕机期】。
就像一把弩射出了箭矢,在重新拉弦搭箭之前,必然有一个无法攻击的间隙。这间隙对于遵循复杂战术的活物或许转瞬即逝,但对于完全依赖规则循环的诡异而言,却是其结构中最致命、最无法掩饰的破绽。
刹那间,弥漫整条巷子、仿佛有千钧重量的阴森压迫感,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出现了明显的塌缩和真空。连光线似乎都明亮了少许,虽然依旧昏暗,却不再有那种被无形之物“吮吸”的感觉。
“现在”
李夜低垂的眼帘猛然抬起,那双因缺氧和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所有的冷静计算、痛苦忍耐、乃至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在这一刻坍缩、熔炼,化作两点冰冷到极致的锐利寒芒,如同淬火的刀锋。
“…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动作已起!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李夜借着前冲未尽的势头,双脚脚趾在滑腻的“发泥”中猛地扣地,腰胯部位爆发出工匠锤炼身体而来的强劲力量,整个人的重心在方寸之间完成了一次诡异而流畅的逆转——
他真正地、彻彻底底地转过了身!
这一次回头,不再有“背面”的替代,不再有规则的阻隔。他以活人的双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面那个纠缠了枯水镇不知多少年、制造了无数“回头煞”惨剧的规则源头。
看清了。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青面獠牙的厉鬼。
那是一团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直径近乎充满巷道、由无数黑色发丝疯狂纠缠蠕动而成的、巨大而令人作呕的发茧。
亿万根头发,粗如小指,细如毫毛,湿漉漉、油腻腻地绞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大致呈跪坐垂首姿势的、臃肿扭曲的女性轮廓。发丝无风自动,缓缓起伏,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蛇虫在集体呼吸、蠕动。
而在那团浓密到化不开的漆黑发茧最深处,大约相当于“胸口”的位置,隐约透出一点令人极度不安的惨白。
李夜凝聚目力,透过发丝的缝隙,终于窥见了核心——
那是一颗倒悬著的女人头颅。
头颅的面部朝内,后脑勺对着他。原本应该是后脑的部位,此刻却是那张脸:眼睛被粗糙的黑线生生缝死,拉出两道扭曲的疤;嘴巴却以一个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大大地咧开着,嘴角几乎撕裂到耳根,露出空洞的口腔。而口腔深处,没有舌头,没有咽喉,只有更多、更密集、如同活物般缓缓探出缩回的黑色发丝,仿佛是这恐怖发茧滋生的源头。
此刻,这颗倒悬的头颅,连同构成它庞大身躯的无数发丝,全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止。不是沉睡,更像是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或者程序运行到终点后等待重置的机器。那些原本张牙舞爪、蕴含着莫大怨毒与杀机的头发,此刻软塌塌地垂落着,失去了所有活性,只余下本能的、微不可察的颤动。
宕机期!
这就是他用一张精心准备的“笑脸纸人”,以自身血气为引,以“肉扎”邪术为桥,硬生生从这无解绝境中,欺诈规则、置换因果,搏出来的唯一、且短暂的处决窗口!
时机稍纵即逝!
“鬼水银——”
李夜心中暴喝,一直紧握在右手、早已蓄满煞气与杀意的黑剪刀,在这一刻仿佛与他心神完全相连。
“——开锋!!!”
“嗡——锵!!!”
一声清越如龙吟、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铿锵之音的震鸣,从剪刀之上爆发!覆盖在漆黑刃身上的那一层银红色鬼水银,仿佛被瞬间点燃、煮沸!光芒炽烈到刺目,不再是流淌,而是如同活过来的火焰般升腾燃烧,银红交织的光焰暴涨出尺余长,凝而不散,将李夜握剪的右手都映照得一片通透!
剪刀在嗡鸣中剧烈震颤,并非失控,而是某种极致的“渴望”与“锐利”达到了顶点,即将破茧而出的征兆。刃口处的空气,都因为这过于凝聚的破灵煞气而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李夜双臂用力,改为双手合握剪刀长柄,所有的心神、意志、残存的体力、乃至身为扎纸匠面对“顶级材料”时那种混合著敬畏与征服欲的专注,全部毫无保留地灌注于这一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