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波”响。
那是肉体强行穿过某种高密度液体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刺骨的寒冷。那种冷不像是冬日里的风雪，而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阴湿，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一口封存了千年的水银棺材里。
李夜猛地睁开眼。
失重感消失，他的双脚重新踩在了实地上。
四周依然是那间充满脂粉味和霉味的闺房。红木梳妆台、被撕碎的纸人残骸、甚至连地上打翻的胭脂盒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看起来，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变。
但李夜知道，变了。
因为颜色。
这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原本朱红的窗棂、翠绿的帘幔，此刻统统褪去了一切鲜活的色调，变成了单调、压抑的灰白色。就像是一张放置了太久、已经泛黄褪色的黑白老照片。
唯有那股水银的腥气，浓烈得不再是气味，而像是一层粘稠的油脂，糊满了鼻腔和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生锈的铁水。
“嘶——”
李夜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
一股钻心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的手臂上传来。
那里只是之前在义庄被擦破的一点皮外伤，在外面时甚至都没什么感觉。可到了这里，这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却像是被撒了一把粗盐，又被人用烧红的钢丝狠狠搅动。
痛觉翻倍。
甚至不止翻倍。
李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右手中的黑剪刀来寻求安全感，却抓了个空。
因为剪刀在左手。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上挂著的那幅字画。原本是“花好月圆”，现在那四个字却像是鬼画符一样，全部左右颠倒了过来。
“原来如此。”
李夜强忍着伤口处那甚至有些荒谬的剧痛，迅速冷静下来，做出了判断：
“这里是镜像空间。ez小税罔 已发布醉薪漳结”
“左右颠倒，五感错位，痛觉放大。这就是它的规则。”
“欢迎”
一个重叠了无数男女老少声音的怪异语调，突然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像是无数个人贴着你的耳膜在低语：
“来到我的世界。”
随着声音落下，周围那灰白色的空间开始扭曲。
只见四周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仿佛都变成了镜面。无数个“李夜”的身影，从那些虚幻的镜面中走了出来。
它们穿着和李夜一样的青衫，拿着一样的黑剪刀。
但这成百上千个“镜像分身”，每一个的表情都不一样。
有的在嚎啕大哭，有的在狰狞狂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脸贪婪。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房间，无数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中央的唯一的活人。
“留下来吧”
“把你的脸给我”
“把你的皮给我”
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疯魔的声浪。
下一秒。
离李夜最近的一个“哭泣镜像”，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它的动作极快，且完全违背了人体的关节构造，手臂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软鞭，直接抽向李夜的脖颈。
“滚！”
李夜眼神一厉，虽然左右手互换带来的不适感让他动作有些别扭，但他依然精准地挥动了左手中的黑剪刀。
“嗤——”
黑剪刀带着煞气，毫无阻碍地劈开了那个镜像的身体。
然而。
没有实体感。
剪刀就像是划过了一层水波，那个被劈开的镜像仅仅是晃动了一下，便重新聚合，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顿半分。
物理免疫。
在这个世界里，它们是光影，是虚幻，是不存在的。
但它们的攻击，却是真实的。
“啪！”
那条软鞭般的手臂重重抽在了李夜的肩膀上。墈书屋小税王 追嶵歆章节
“唔！”
李夜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抽得踉跄后退。肩膀上传来的不仅是撞击力，更是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在这里，你是物质，我是规则。”
镜鬼嚣张的狂笑声在整个空间回荡：“你的剪刀剪不断影子，但影子却能杀了你。”
话音未落。
周围那成百上千个镜像，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同时动了。
它们不再一个个试探，而是如同灰色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向李夜涌来。无数只苍白的手伸向李夜，想要撕碎他的皮囊，分食他的五官。
在这个颠倒乾坤、物理失效的世界里，一个凡人哪怕武艺再高，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李夜被逼到了墙角。
“这就是规则或者说是初步领域的雏形吗”
李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想要我的皮？”
“那得看你牙口够不够硬！”
李夜没有再挥舞那把无效的剪刀。他猛地抬起左手（现实中的右手），从怀里扯出了一块鲜红如血的布料。
【怨煞红盖头（残片）】。
s级素材。
这是从鬼新娘头上抢来的东西，上面沾染了十里坡几百年的怨气和煞气，位格极高。
李夜迅速将这块红布缠绕在左手上，就像是缠上了拳击绷带。
“退！”
他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群镜像，猛地一拳挥出。
“轰——！！！”
原本灰白色的世界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红光。
那红光极其霸道，带着一种“生人勿近、诸邪退避”的恐怖威压。
那些扑上来的镜像，在接触到红光的瞬间，就像是雪花遇到了滚烫的烙铁。
“滋滋滋——”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镜像瞬间融化，变成了一滩滩银色的水银废液。后面的镜像被这股煞气一冲，也像是受惊的鱼群一样疯狂后退，硬生生地在李夜面前空出了一片三尺见方的安全区。
这就是位格压制。
哪怕是在镜鬼的主场，鬼新娘的嫁衣依然拥有绝对的防御权。
“呼呼”
李夜靠在墙上，剧烈喘息著。
虽然暂时逼退了镜像，但他并没有脱离危险。红盖头只能自保，无法杀敌。
“必须找到出口。或者找到它的本体。”
李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镜子，到处都是倒影。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这个世界里，视觉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既然眼睛会骗人”
李夜缓缓收起了架势，那只缠着红盖头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从怀里摸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个简陋的火折子，还有一根只有手指粗细、散发著淡淡尸臭味的惨白蜡烛。
【人油尸烛】。
这是他在鬼市买来的照明道具。烧的不是油，是尸气。它的光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给死人引路的。
“那就用火。”
“啪。”
李夜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尸烛。
“呼——”
烛火亮起。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这个灰白色的颠倒世界里，那烛火燃烧出来的火焰，竟然是漆黑的。
一团黑色的火苗，静静地跳动着，没有散发出一丝热量，反而让周围的温度更低了几分。
那些原本还在周围徘徊、伺机而动的镜像，在看到这团黑火的瞬间，脸上竟然露出了极度忌惮的神色，纷纷后退。
李夜盯着那团火苗。
在这个没有风的空间里，那团黑色的火焰并没有向上燃烧。
它像是受到了一种无形磁场的牵引，火苗竟然违背了重力规则，横著指向了某个方向。
不仅是火苗。
燃烧产生的一缕极细的黑烟，也像是一条笔直的黑线，坚定不移地指向了房间的东南角。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面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倒影的墙壁。
但在李夜的【解析眼】中，那缕黑烟并不是指向墙壁，而是指向了墙壁后面某个藏匿在无数层镜像折叠之下的真实坐标。
那是这个世界的“阵眼”。
也是镜鬼本体藏身的地方。
“藏得挺深啊。”
李夜看着那个角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举著那根燃烧着黑火的尸烛，一步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周围的镜像试图阻拦，但被他左手上的红盖头煞气逼退。
一步。
两步。
李夜走到了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的角落前。
那缕黑烟，直直地钻进了墙壁里。
“就是这里了。”
李夜深吸一口气，将尸烛插在脚边。
他举起了手中的黑剪刀。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物理攻击虽然无法伤害幻影，但如果直接剪碎这个世界的基石呢？
“咔嚓。”
剪刀张开。
李夜对着那面空荡荡的墙壁，或者说，是对着那个只有尸烛能照出来的坐标点，狠狠地扎了下去。
“碎吧。”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彻云霄。
那面看似实体的墙壁，竟然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以黑剪刀的落点为中心，炸裂出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
“不——！！！”
镜鬼那无处不在的嚣张狂笑，瞬间变成了惊恐的惨叫。
周围那成百上千个镜像分身，身体同时出现了裂痕，像是破碎的瓷娃娃一样崩解、脱落。
现实的色彩，顺着那些裂缝，像潮水一样重新涌了进来。
幻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