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断了。
说是断了,其实是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场硬生生截断的。
在这条通往乱葬岗的荒野小道上,左边是一座座塌陷的无名孤坟,右边是一条散发著恶臭的黑水沟。路宽不过丈许,刚好够一顶轿子或者一口棺材通过。
这就叫——冤家路窄。
李夜停下脚步,手中的引魂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惨白的光圈被前方涌来的猩红雾气压缩到了极致,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在他身后,四个【黑煞力士】扛着那口沉重的楠木黑棺,膝盖微弯,保持着一种紧绷的、随时准备发力的姿势。
而在他对面,十步开外。
那顶鲜红如血、挂满红绸与金铃的八抬大轿,也停了下来。
“滴答——”
那原本凄厉喧闹的唢呐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一种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滴答滴答”
那不是雨声。
李夜微微眯起眼睛,开启了【解析眼】。
透过那层厚重的红雾,他清楚地看到,在那顶华丽喜庆的花轿底部,正不断地往外渗著鲜血。
那血粘稠、暗红,顺着轿杠流下来,滴在枯黄的野草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野草瞬间枯萎,化作黑灰。
这不是普通的“煞级”怪谈该有的表现。
在大荒的传说中,【鬼娶亲】虽然凶险,但那是“灵体”层面的规则杀人。轿子是阴气化的,怎么会有实体的血?
“不对劲。”
李夜手指轻轻摩挲著袖口里的黑剪刀,鼻翼微动。
空气中那股原本应该属于女鬼的脂粉香,此刻完全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盖过了。
那种味道,带着一种古老、腐朽、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就像是他在自家后院那口古井里闻到的味道。
“看来地下的封印松动,不仅影响了活人,连这些脏东西也受了刺激。”
李夜心中有了判断。古神的神性辐射是一种无差别的污染。已经处于一种“暴走”或者“变异”缘。它比传说中更凶,也更饿。
“咯吱——”
对面的队伍动了。
那四个没有脑袋、脖腔里插着绿火红烛的脚夫,整齐划一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地面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地下的骨头都被踩碎了。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红色气浪,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那是煞气。
纯粹的、狂暴的煞气。
“咔嚓!”
李夜身后,那四个原本稳如泰山的纸扎力士,在这股威压的冲击下,竹做的膝关节竟然发出了一声爆裂的脆响。
它们的身躯猛地一沉,那口黑棺材差点砸在地上。
纸人终究是死物,面对煞级的威压,本能地想要崩溃。
“站直了。”
李夜头也没回,左手向后一甩。
得到了阴德的滋养,纸扎力士原本有些干瘪的纸皮瞬间充盈,断裂的竹骨在阴气的作用下强行愈合。它们那画出来的眼睛里亮起幽光,硬生生地挺直了腰杆,重新将棺材扛了起来。
“想以势压人?”
李夜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引魂灯笼往地上一插。
灯笼里的烛火猛地窜高,惨白的光芒像是一把利剑,硬生生在红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事对红事。
丧煞对喜煞。
两股气场在狭窄的小路上疯狂摩擦,空气中甚至爆出了细微的电火花。
就在这时。
那顶一直在滴血的花轿,轿帘突然动了。
并没有完全掀开。
只是那一层层厚重的红绸,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地、一点点地向两侧蠕动,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缝隙。
缝隙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窥视感。
李夜握紧了剪刀。
按照规则,接下来应该是“讨彩头”。鬼新娘会伸出一只手,索要活人的手脚作为聘礼。
只要给它一个“假人”或者“替身”,就能糊弄过去。
李夜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怀里的【替死童男】。
然而。
当那只手真正从轿帘里伸出来的时候,李夜的瞳孔却猛地收缩如针。
那根本不是传说中那种苍白、纤细、女人的手。
那是一只长满了红色长毛的手。
手掌宽大、畸形,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色,上面布满了像蚯蚓一样蠕动的黑色血管。指甲足有三寸长,弯曲如钩,指尖还挂著碎肉。
这哪里是新娘的手?
这分明是一只吃人野兽的爪子!
“变异了。”
李夜的心沉了下去。
那只长毛的红手伸出来后,并没有摊开掌心索要东西。
而是对着李夜,做了一个动作。
五指张开,向内一扣,然后缓缓地招了招手。
这个动作很僵硬,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那不是在要“一部分”。
那是在说:“全都要”。
它不要手脚,它要整个人。要李夜,要棺材,要纸人,要这里所有的活物和死物,全部进轿子。
“胃口变大了啊。”
李夜看着那只令人作呕的大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一个死局。
要么乖乖走进轿子成为血食,要么就得硬碰硬。
但对方是煞级巅峰,甚至可能摸到了诡级的门槛。物理攻击未必有效,规则杀人更是防不胜防。
李夜没有急着把【替死童男】扔出去。
那是底牌。在没摸清对方现在的底细之前,底牌不能乱用。
他需要试探。
试探这只红毛手的物理强度,以及它的规则判定范围。
“既然你想吃”
李夜的手从怀里抽了出来。
但他手里拿的不是童男,也不是剪刀。
而是一张只有巴掌大小、剪裁得十分潦草的【纸狗】。
这是他在闲暇时用边角料剪出来的量产型斥候,没有骨架,没有灵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唯一的优点就是——快。
“去。”
李夜手指一弹。
那张薄薄的纸片飞了出去,落地化形。
一只浑身惨白、动作敏捷的纸狗出现在路中间。它没有恐惧,只有执行命令的本能。
“汪!”
纸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四条纸腿猛地一蹬地,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直扑那顶红轿子,张嘴就咬向那只伸出来的红毛鬼手。
这是挑衅。
也是投石问路。
李夜死死盯着那只鬼手,他在赌,赌这个怪物的反应。
近了。
纸狗的牙齿即将触碰到红毛的瞬间。
那只一直保持着“招手”姿势的鬼手,突然动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甚至没有看清它是怎么移动的。
只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爆鸣。
“啪!”
那只红毛大手瞬间暴涨了一倍,像拍苍蝇一样,一巴掌拍在了纸狗身上。
没有规则波动。
纯粹的、极致的力量和煞气。
“嗤啦——”
坚韧的油皮纸在这一掌之下,就像是脆弱的灰尘。纸狗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被拍成了一团扁平的废纸,随后被那只手掌上的煞气点燃,烧成了一缕青烟。
秒杀。
而且是物理层面的绝对碾压。
李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重的煞气,好硬的皮。”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只手上并没有动用什么因果律,仅仅是那一层覆盖在红毛下的黑色血管爆开,就产生了足以粉碎岩石的冲击波。
这东西,已经从“鬼”,变成了“妖魔”。
“物理难攻。”
李夜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以他现在的手段,就算是把他手里所有的【纸扎力士】和【剪纸兵】都填进去,恐怕也不够这只手拍几下的。
硬拼,必死无疑。
“既然硬的不行”
李夜的手指轻轻摩挲著袖口里那张画著喜庆笑脸的【替死童男】,眼中的寒光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工匠特有的算计。
“那就只能智取了。”
“你不是想成亲吗?你不是想要人吗?”
李夜看着那只拍死纸狗后,再次缓缓伸出、继续对着他招手的红毛鬼手,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