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枯水镇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白。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土腥味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芬芳和烧纸味的清冷气息。
昨夜那场诡异的“皮影之乱”,虽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人员伤亡,但也把镇上的居民吓得够呛。
不少店铺的门窗被抓烂,招牌被吹断,更有几户人家的看门狗暴毙,死状凄惨。
然而,当惊魂未定的街坊们推开门,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街尾那间铺子时,眼神都变了。
【阴阳纸扎铺】。
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昨晚那堆被撕碎的皮影残渣都被清理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让人莫名心安的香火味。
那只名叫旺财的黑纸狗,正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像个尽职尽责的门神,一动不动。
“神了真是神了。”
隔壁卖豆腐的王大婶挎著篮子,路过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对着铺子拜了拜:“昨晚我就听见这儿有动静,又是狗叫又是剪刀声,结果今早一看,啥事没有!看来这李掌柜,是有真本事的!”
“可不是嘛!”
对面的茶摊老板压低声音:“听说昨晚那些脏东西,都是冲著这儿来的,结果全被李掌柜给灭了!这铺子现在就是咱们镇的‘镇物’啊!”
敬畏,往往来源于对比。
在一片狼藉的枯水镇,这座安然无恙的纸扎铺,瞬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安全岛”。
李夜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正在盘点库存。
对于外面的议论,他充耳不闻。
他在算账。
昨晚一战,损耗了三个利爪纸人,两张镇尸符,还有半罐黑狗血。虽然没亏本(毕竟收了一堆皮影素材),但这只是个开始。
画皮鬼的试探结束了,接下来,才是硬仗。
必须尽快积攒更多的阴德,将红衣扎出来。
“掌掌柜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李夜的思绪。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衣服、满头大汗的胖员外,在家丁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铺子。
这是镇上最大的粮商,钱员外。
平时走路都带风的主儿,此刻却脸色惨白,两腿发软,一进门就差点给李夜跪下。
“李师傅!救命啊!”
钱员外一把抓住柜台,那只戴满金戒指的手都在哆嗦:“昨晚昨晚我家老爷子没了!”
李夜放下账本,神色平静:“喜丧?”
“哪是什么喜丧啊!是是被吓死的!”
钱员外带着哭腔:“昨晚暴雨,老爷子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窗户开了,进来几个黑影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可可怪就怪在,人虽然走了,但这眼睛死活闭不上啊!”
“而且而且今早入殓的时候,那尸体硬得跟铁似的,四个人都抬不动!棺材盖刚盖上去就被顶开,我是真没辙了!”
李夜闻言,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死不瞑目,尸体僵硬,顶棺材盖。
若是普通的惊吓过度,绝不会有这种尸变前兆。除非那老爷子死前,被什么东西吸了阳气。
“李师傅,我知道您的规矩!”
钱员外见李夜不说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二百两银子!只要您肯出手,让我爹安安稳稳地闭眼下葬,这钱就是您的!另外另外以后钱家所有的白事,全包给您!”
二百两。
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但李夜并没有看那叠银票,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钱员外的眉心。
那里不仅凝聚着惊吓后的晦气,还缠绕着一丝极淡、极细的粉色煞气。
那是画皮鬼特有的气息。
“钱我不缺。”
李夜站起身,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不过,既然是让死者安息,这活儿我接了。带路。”
他从货架上取下四个写着“东、南、西、北”的巴掌大纸人,揣进怀里。
“胖子,看店。旺财,跟我走。”
钱府灵堂。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明明是大白天,灵堂里却阴风阵阵,白色的挽联无风自动。
那口昂贵的楠木棺材放在正中央,但棺盖却是斜著的。几个壮汉家丁正满头大汗地拿着绳子,试图把棺材盖捆住,但那棺材里就像是装了个弹簧,时不时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周围的宾客吓得脸都白了,根本没人敢靠近。
“都让开。”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夜背着竹箱,带着黑狗,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棺材前,并没有急着镇压,而是伸手拦住了想要封棺的家丁。
“把棺材盖打开。”李夜沉声道,“我要看看尸体。”
“啊?这这不敢啊”家丁们面面相觑。
“打开!”钱员外在后面吼道,“听李师傅的!”
几个家丁只能硬著头皮,合力将那沉重的棺盖推开了一半。
一股浓烈的尸臭味瞬间扑面而来,但这味道中,李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甜腻的脂粉香气。
他低下头,目光如电,扫视著棺材里的钱老太爷。
老人的脸呈灰败色,双目圆睁,眼球突出,确实是一副极度惊恐的模样。
但李夜开启【解析眼】后,看到的却不止这些。
尸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松弛感,就像是衣服大了一号,罩在缩水的身体上。
李夜伸出手,轻轻拨开老人耳后的乱发。
在那耳根极其隐蔽的位置,赫然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那是皮肉分离的起始线。
“果然是她。”
李夜心中冷笑。
这哪里是被吓死的?这分明是被那是画皮鬼找上门来,当成了“血食”。
昨晚画皮鬼的皮影分身在义庄折损殆尽,为了修补受损的本源,她需要大量的精气和新鲜的“皮囊”。
钱老太爷就是那个倒霉的补品。
他全身的精血阳气已经被吸干了,甚至差点被剥了皮,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天亮了,或许是被打扰),画皮鬼没来得及带走这张皮。
“怪不得尸体这么重,因为这只是一具被怨气填满的空壳。”
李夜收回手,指尖搓了搓那一点残留的粉色煞气。
既然找到了痕迹,那就好办了。
这具尸体上残留的气息,就是最好的追踪信标。
“李师傅,看看出什么了吗?”钱员外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事,老爷子是心里有口气没咽下去。”
李夜不动声色地说道,并没有把画皮鬼的事说出来,免得引起恐慌。
他伸出手,在棺材盖上轻轻敲了三下。
“尘归尘,土归土。欠你的命有人还,阴路好走。”
这句话不是对钱员外说的,是对棺材里的死者说的。
棺材里的动静,瞬间小了一些。
紧接着,李夜拿出了那四个写着方位的纸人。
“起。”
他手腕一抖,四个纸人轻飘飘地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棺材的四个边角上。
“镇!”
随着李夜一声低喝,那四个原本轻飘飘的纸人,仿佛瞬间重若千钧。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口一直不安分的棺材盖,就像是被四座大山同时压住了一样,严丝合缝地盖了下去,再也没有一丝缝隙。
原本弥漫在灵堂里的阴风,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全场死寂。
“封棺吧。”
李夜拍了拍手,转过身,眼中闪烁著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寒光。
“钱员外,借一步说话。”
李夜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问道:“昨晚老爷子出事的时候,府上有没有来过什么生面孔?特别是女人。”
钱员外愣了一下,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
“有!昨天傍晚,有个卖胭脂水粉的货郎路过,带着个一身红衣的小娘子,说是来讨口水喝。我家老爷子心善,还留他们说了几句话”
“卖胭脂的?”
李夜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就对上了。
“行了,钱员外,这几天晚上关好门窗。”
李夜没有多解释,拿了银票,带着旺财大步走出了钱府。
他没有直接回铺子。
而是站在钱府门口,拿出一张黄纸,折成了一只纸鹤。他将指尖那一点从尸体上采集到的粉色煞气,抹在了纸鹤的翅膀上。
“呼——”
李夜轻轻一吹。
纸鹤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后径直朝着城南的方向飞去。
“吃了我的就要吐出来。”
李夜看着纸鹤飞走的方向,眼神冰冷:
“画皮鬼,这回我看你往哪跑。”
日落时分。
李夜回到了铺子。
“胖子,把门关了。今晚早点休息。”
“好嘞哥!今儿可真痛快!”王胖子数钱数得手抽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
李夜回到内堂。
这盏灯是师父留下的遗物,平时用来镇压义庄的阴气,灯油一直很耐烧。
但此刻,李夜却发现,灯盏里的尸油明明还有大半,但那豆大的火苗却变成了诡异的惨绿色,而且正在迅速萎缩,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嗯?”
李夜眉头微皱,走上前去。
他开启【解析眼】,目光穿透了惨绿色的火光,落在那个结著硬痂的灯芯上。
在那焦黑的碳化层下,隐约透出一丝不属于棉线的、带着油脂的肉色纹理。而且,灯芯的内部,似乎有什么金色的微光在闪烁,像是有东西被封印在里面。
“这灯芯不对劲。”
李夜低声呢喃。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疯疯癫癫、最后被吓死的老头子,难道在临死前,把什么秘密藏在了这盏灯里?
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
“呼——”
灯火被吹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李夜手中的黑剪刀精准探出,冰凉的刀刃夹住了那根还带着余温的灯芯。
“师父,让我看看您到底给我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