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不是那种洗刷尘埃的清透暴雨，而是像无数只发霉的湿手，在大荒深沉的黑夜里，疯狂拍打着枯水镇义庄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李夜是被痛醒的。
那种痛感不像是皮肉伤，而是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正死死贴在他的胸口，燎烧着他的灵魂。
他猛地坐起，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张滚烫的黄纸符。
符纸已经变成了焦黑色，上面的朱砂字迹像是在流血，扭曲成一行狰狞的小字：
“子时将至，欠债还命。”
剧痛并没有让他昏沉，反而像是一盆冰水，让他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寒意。
大荒王朝，枯水镇。
在这个吃人的边境死地，他只是这间破败义庄里，一个命如草芥的学徒。
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劫。
那个便宜师父三天前离奇暴毙，死状极惨，只留给李夜一间破败的义庄、一口还没来得及下葬的红漆大棺材，以及欠镇魔司五百大钱的买命债。
“五百大钱。”
李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世道，五百大钱足够买一家三口的命。那是师父为了压制义庄煞气，向镇魔司赊欠“镇煞尸油”的钱。
周管事发了话：今晚子时若还不上钱，就把李夜扔进城外的乱葬岗，给那些巡夜的斩鬼使当“肉饵”。
肉饵，顾名思义，是用来钓妖魔的鲜肉。没人能活着回来。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李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那张渐渐冷却成灰烬的符纸捏碎。
义庄内昏暗无比，只有供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跳动。那不是普通的灯，灯油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墨绿色，燃烧时散发著一股烧焦羽毛般的焦臭味。
这是尸油灯。
虽然臭，但能辟邪。在这个充满了“孽气”的世界，这点微弱的火光，就是活人和死人之间最后的界碑。
李夜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得有些发硬的青衫，目光本能地落在了供桌上那把黑色的大剪刀上。
那是师父留下的唯一遗物。
剪刀通体漆黑，刃口生锈，造型古朴而狰狞，两片刀刃咬合在一起，像是一条闭着嘴的黑蛟。据说这把剪刀剪过无数死人的寿衣，自带一股凶煞之气。
李夜下意识地伸手，将剪刀握在手里。
冰凉、粗糙、沉重。
就在指尖触碰到剪刀的瞬间，一种莫名的刺痛感扎了一下他的掌心，仿佛这把死物正在渴望着鲜血的滋润。
还没等他细看。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穿透了窗外狂暴的雨幕，清晰地在义庄大门上响起。
李夜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咚。
第二声。声音很湿，像是用被水泡发的厚重肉掌拍在木板上，带着黏糊糊的回响。
“咚。”
第三声。急促，且用力。
李夜屏住呼吸，握著剪刀的手指节发白，死死盯着那扇被枣木门栓顶住的大门。
在阴行里混饭吃的人，都懂一个规矩：听声辨位，闻香识鬼。
这敲门声不对劲。
如果是活人敲门，节奏多是“三长两短”，虽不吉利但透著股活人气。
但这声音
“咚、咚、咚（急促）”
停顿了片刻。
“咚——咚——（拖长）”
三短，两长。
李夜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短两长，选长弃短。 这是阴间选寿数的敲法，也是催命的信号。
门外那个，不是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李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吱呀——”
门栓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根手臂粗的枣木门栓，此刻正在微微弯曲，仿佛外面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正在挤压。
开门？必死无疑。
不开？这破门挡不住三息。
“呼哧呼哧”
就在李夜握紧剪刀，准备做困兽之斗时，一阵更为诡异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那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又像是某种野兽在喉咙里压抑的低吼。
李夜背脊发凉，脖子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僵硬地转了过去。
义庄的正中央，停放著那口红漆大棺材。
那是师父的棺材。
此刻，棺材头的那盏长明灯火苗突然变成了惨绿色，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熄灭。而那沉重的棺材盖板，不知何时，竟然被推开了一条指头宽的缝隙。
“滋——”
一只长满了黑毛、指甲尖锐如钩的手，正慢慢地、一点点地从缝隙里伸出来，死死扣住了棺材边缘。
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比门外的雷声还要刺耳。
前有恶鬼叫门，后有僵尸起尸。
这就是绝户局。
“真是没活路了啊”李夜看着那只即将破棺而出的黑毛手，又看了看即将崩断的门栓。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了一股子狠劲。
那是穷途末路之人的疯狂。
“既然都不让我活”
“呼——”
一阵阴风凭空卷起，供桌上那盏唯一的、用来镇压煞气的尸油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义庄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砰！”
大门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发出一声爆裂的脆响。门栓断了。
借着窗外划过的一道惨白闪电，李夜看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两扇木门之间，挤进来一只手。
那是一只被水泡得发白、肿胀如馒头、皮肤溃烂的鬼手。它正扒著门缝，一张五官模糊、不断滴水的脸正试图挤进来，对着李夜呼出腥臭的冷气。
而在他身后，那口红漆棺材彻底炸开，一个僵硬魁梧的黑影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死亡的气息，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逼近，将李夜死死锁定在原地。
那只惨白的鬼手，距离他的肩膀只有不到三尺。
“那就都别活！！”
李夜怒吼一声，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双手握紧那把生锈的大剪刀，迎著那只伸进来的鬼手狠狠刺去。
就算是死，老子也要崩你一颗牙！
就在剪刀尖端即将触碰到那腐烂皮肉的一瞬间——
嗡！
李夜手中的黑剪刀突然发烫。
那一层覆盖在刀身上的铁锈，像是死皮一样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漆黑如墨、刻满了暗红色符文的刀身。
一股庞大、阴冷、古老的记忆洪流，顺着剪刀，蛮横地冲进了李夜的脑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黑暗中，几行猩红如血的文字，突兀地在李夜的视网膜上浮现，带着一股古老而阴冷的威压：
【检测到怨级诡异‘敲门鬼’入局！】
【民俗职业系统强制激活。】
【身份绑定：阴阳扎纸匠】
并没有什么“是否接受”的选项。
在这个生与死的夹缝中，那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李夜灵魂深处炸响：
“画皮画骨难画魂，扎纸扎鬼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