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内，空气潮湿滞重，泥土与腐朽砖石的气息裹挟着微弱的硝烟味。沈墨白背着林悦，脚步在狭窄的通道中稳而缓地向前推进。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碎石滚落的簌簌声——陈宇引爆炸药封死了入口。尘土从头顶簌簌落下，打在肩头，他没有停顿，只是将林悦往上托了托。
“还能撑住？”他低声问，声音在密闭空间里贴着墙壁滑行。
“没事。”林悦咬着牙，右脚悬空轻晃，脚踝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但她没叫出声。
前方队员已关闭手电，黑暗中只能靠指尖触碰前人衣角来维持队形。沈墨白下令弃用手电，避免光亮暴露出口位置。他记得这条暗道通向一片废弃窑区外围的芦苇荡，赵老汉生前曾提过，但从未实地走过。地图上没有标记，路线全凭记忆拼接。
七分钟后，队伍抵达出口。陈宇率先探出头，观察片刻后挥手示意安全。众人陆续钻出，伏低身体穿过一片低矮灌木，进入一片泥泞的洼地。脚下一软，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淤泥，行进速度骤降。
沈墨白蹲下，迅速扫视四周。远处火光渐熄，但日军并未撤离，反而在窑群外围布设了多组巡逻队。犬吠声断续传来，搜索范围正逐步扩大。
他取出战术笔记，在泥地上划出简易地形图。“他们认定我们受创严重，急于突围，会重点封锁主道和高地。”他抬头看向陈宇，“留点东西给他们追。”
陈宇会意，从背包中取出一枚空弹匣，又撕下半页烧焦的作战记录纸，故意丢在沼泽边缘一处显眼的硬土带上。他用脚尖轻拨泥浆，制造出慌乱踩踏的痕迹，随后迅速退入深处。
沈墨白盯着那片伪造的痕迹，目光转向林悦。“你有别的想法？”
林悦喘息稍定，盯着远处移动的手电光斑。“我可以混进去。”她说得极轻，却清晰，“穿日军军装，扮成伤兵。他们押送俘虏的小队刚刚经过，我没看清人数，但口令节奏我记得。”
沈墨白沉默两秒。他知道这计划风险极大，一旦暴露，林悦将毫无退路。但他也清楚，若不掌握敌方真实部署，整个团队将永远处于被动。
“只许听，不许动。”他最终开口，“拿到情报就设法传递，不要试图接应我们。”
林悦点头，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套缴获的日军下士军服。她迅速换上，用泥浆涂抹面部和衣领，刻意让右腿呈现跛行姿态。她将一把短匕藏进靴筒，又把一枚信号镜压进衣领夹层。
二十分钟后，一支日军押送小队沿洼地边缘行进。林悦从侧后方缓缓靠近，在泥水中拖行左腿，发出虚弱的呻吟。一名士兵警觉回头，她立刻用日语断续喊道：“第十四中队……追击时被流弹击中……与部队失散……”
带队军曹走近，举枪对准她胸口。“口令。”
“风间三九，夜巡七组。”她答得不快，却准确。
军曹打量她片刻，见其军服完整、肩章无误，又确实跛行，便挥手示意收容。林悦被两名士兵架起，随队向临时营地移动。
营地设在一处废弃粮仓内，外围架设铁丝网，中央燃着几堆篝火。通讯帐篷位于西侧，门口有哨兵把守。林悦被安置在伤员区，与其他几名轻伤日军士兵同处一隅。她闭目假寐，耳朵却捕捉着每一句对话。
午夜时分，营地开始调动。一名军官走进通讯帐篷，取出一份手写调度令贴在木板上。林悦借着火光斜瞥，看清几行字迹：“原定陆路运输车队确认为诱饵目标，主货已于昨夜零点经黄浦江支流转运，预计明晨六时抵松江码头。围剿‘利刃’残部为山田一郎亲令，务求全歼。”
她心头一震，强压情绪，默默记下每一个字。
凌晨两点，营地准备转移。伤员将随主力后撤，通讯设备先行拆卸。林悦知道时间不多。她悄悄撕下军服内衬一角，用炭灰混合唾液，在布片上写下：“货走水路，松江码头，诱歼计划，速避。”
她将布条卷紧，塞进一枚空弹壳，旋紧底盖。清晨五点，营地外有中国苦力前来清理垃圾。林悦趁哨兵换岗间隙，将弹壳混入一堆废弃罐头中，低声对一名年长苦力说：“还给老乡。”那人点头，未多问，将垃圾倒入独轮车。
沈墨白在三公里外的一处干涸河床设下临时指挥点。他蹲在土坎后，目光始终盯着远处一座枯井——那是他们早先约定的应急情报交接点。他已经等了三个小时。
六点十七分，那辆独轮车吱呀驶过枯井旁的小路。车夫停下，弯腰捡起一根木棍，顺手将一罐头踢进井中。罐头滚动，弹壳从中滚出，卡在井壁石缝。
沈墨白立刻示意陈宇前往回收。
五分钟后，陈宇带回弹壳。沈墨白拧开底盖，抽出布条，目光扫过字迹，手指微微收紧。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炸桥。”他低声说，“也知道我们会设伏。这一整套，是冲着我们来的。”
陈宇盯着那行“诱歼计划”，拳头攥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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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白将布条收入内袋，取出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新线。“不。他们以为我们被打残了，正忙着收网。可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
他抬头，目光穿过晨雾。“松江码头不是终点。他们既然敢用诱饵，说明真正的部署还没展开。我们还有时间。”
陈宇看着他：“你要反打？”
“不是打。”沈墨白合上地图，钢笔在指间缓缓转动，“是让他们自己走进陷阱。”
他站起身，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通往松江的水道入口，晨雾尚未散尽，几艘驳船正缓缓驶出。
“通知所有待命单位，启动‘夜莺’二级响应。目标：监控所有进出码头的船只，重点排查无登记货舱。”他顿了顿，“另外，查一下昨夜黄浦江支流的潮汐记录。如果他们走水路，一定选退潮前两小时——那是唯一能避开巡江哨卡的时间窗。”
陈宇点头，迅速记录指令。
沈墨白最后看了一眼枯井方向。他知道林悦还在敌营，尚未脱身。但他不能派人接应，那样会暴露情报来源。
他只能赌。
赌她能活着回来。
赌日军不会在转移途中盘查一个不起眼的伤兵。
赌那枚弹壳里的布条，是他们翻盘的第一步。
八点整，日军临时营地完成撤离。林悦随伤员车队驶离，途中经过一道检查哨。军官认真核对每名士兵的证件和番号。轮到她时，对方盯着她的军牌看了五秒，又抬头打量她的跛行姿态。
“哪里受伤？”
“右脚踝，弹片擦伤。”她答。
军官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靴帮。林悦屏住呼吸。
他松开手，挥了挥：“通过。”
车队继续前行。林悦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她知道，只要再撑一个小时，就能进入租界边缘——那里有“利刃”的接应点。
她从衣领夹层中取出信号镜，轻轻摩挲。镜面冰冷，映不出她的脸。
车队驶过一座石桥，桥下水流湍急。
林悦将信号镜贴在膝上，借阳光反射，在车厢底板上投出一个晃动的光点。她用左手三指控制角度，打出一段简短摩斯码：
“安全，货真，水路，我归。”
光点闪烁七次，停。
她收起镜子，抬头望向前方。
一道灰墙后，有片梧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