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炸桥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凌晨四点三十分，陈宇将最后一块塑性炸药塞进第三号涵洞内侧的凹槽。江风顺着铁道吹来，带着昨夜炸桥后残留的焦味。他用防水胶泥封死接口，手指在引信接头处停顿两秒，确认接触无误。远处，沈墨白正蹲在一处土坡后，望远镜扫过松江支线的弯道。林悦与两名队员已就位高地处，旗语通信链建立完毕，红绿小旗在微光中静止不动。
车队尚未出现，但空气里有种异样的凝滞。无线电静默，所有指令靠视觉传递。沈墨白盯着手表，秒针划过四点四十分时，远处传来第一声车轮碾过道岔的震动。
他举起左手，红旗垂落。
陈宇伏在涵洞阴影里，右手搭在遥控起爆器上。他的呼吸放得很慢，眼睛盯着轨道与路面交界处预埋的地雷触发线。三辆先导卡车驶入伏击圈，紧随其后的是六台重型运输车，车身上覆盖着帆布，轮廓显示内部有大型箱体。最后是两辆装甲车，机枪手站在炮塔上，不断扫视两侧高地。
车队行进速度比预估慢了近三成。沈墨白眯起眼，注意到每辆车之间的间距并不规律，且后方装甲车始终与前车保持可快速变阵的距离。这不是普通护送队列。
他抬起右臂，绿旗轻晃两下。
陈宇拇指压下第一级起爆钮。
轰——
第三号涵洞底部炸开，碎石与火光冲天而起。领头三辆卡车被气浪掀离轨道，一辆翻滚撞上路基，油箱破裂，火焰迅速蔓延。第二波地雷接连引爆，封锁了车队退路。尘烟未散，沈墨白已举起双旗交叉挥动——主目标未毁，执行b方案。
陈宇迅速切换频道，按下遥控引信。
侧翼山坡下方，预埋的五公斤混合炸药同时起爆。冲击波将一辆满载燃油的补给车掀翻，油罐破裂，火流顺着坡道奔涌而下，瞬间吞噬了两台运输车。浓烟翻滚，遮蔽了装甲车的视线。
“目标四号、五号起火！”林悦低声报告，旗语迅速传递。
沈墨白盯着火场中心。烟柱颜色偏黑，但没有金属燃烧特有的蓝焰。他立刻判断：主弹药未引爆。那些标着“纺织机械”的箱子，仍完好无损。
他收起望远镜，转身对身旁队员低语：“准备撤离。通知陈宇，放弃追击。”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引擎低鸣。沈墨白抬头，一架侦察机正从云层边缘掠过，机身涂装尚未看清，已迅速爬升脱离。
他脸色一沉。
陈宇从涵洞爬出，背着工具包向预定撤退点移动。刚翻过一道矮坡，耳机里传来断续信号：“……东北方向……机械化部队……接近中。”
他停下脚步，掏出频率记录本快速翻看。昨夜炸桥后，日军通讯频段曾短暂密集跳频，当时未深究。此刻回想，那不是混乱，而是快速调度的征兆。
他抬头望向沈墨白所在位置，看到对方正挥手示意全队向西南侧稻田转移。他立刻取出三枚延时烟雾弹，分别投向三条岔路，并在主路径上安放声诱装置——模拟脚步与无线电杂音的电子诱饵。
第一枚烟雾弹在两分钟后启动，灰白色烟幕缓缓升起。陈宇最后看了一眼火场，转身奔向撤退线。
林悦在穿越一片洼地时踩空，右脚扭至泥水中。她闷哼一声，试图站起，但踝部传来钻心钝痛。她咬牙甩掉一只鞋，单腿跳行数步，却被泥泞绊倒。
沈墨白折返，未说话，直接蹲下将她背起。林悦挣扎了一下：“我能走。”
“闭嘴。”他声音低而稳，脚步未停。
泥水没过脚踝，稻田间的土埂狭窄湿滑。身后，马蹄声渐近，夹杂着日语呼喝。沈墨白调整方向，避开主道，转向一片荒废的窑群。那是赵老汉生前留下的最后据点之一，地图上未标注，只有少数核心成员知晓。
陈宇在入口处等候，见到两人后立即让开通道。窑洞内部干燥，堆着旧砖与碎陶，角落有一条通往地下排水渠的暗道。他迅速检查了通风口与出口结构，确认可作临时掩体。
“东北方向发现坦克履带印。”一名队员低声汇报，“至少一个连的机械化步兵，配有摩托侦察组。”
沈墨白将林悦放在干草堆上，取下她的袜子检查伤势。脚踝已肿胀发紫，但未骨折。他从急救包取出绷带，快速包扎固定。
“多久能走？”
“半小时内可以勉强移动。”林悦喘着气，“但跑不了。”
沈墨白点头，转向陈宇：“诱饵能撑多久？”
“烟雾十五分钟，声诱最多二十。他们若分兵搜索，很快会发现是假目标。”
“那就只能赌他们不敢深入这片烂地。”沈墨白走到洞口，望向外面。浓雾未散，远处火光仍在闪烁，但枪声已停。日军没有追击火场残部，而是迅速布控，封锁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
这不像遭遇战后的反应，更像是……早有准备。
他回身翻开战术笔记，目光落在一行记录上：“十三箱，纺织机械，静安寺路十七号。”这是昨夜会议截获的情报，也是他们行动的依据。可若敌人早已预料他们会炸桥、改道、设伏——那这一切，是否本就在对方推演之中？
陈宇坐在角落，盯着手中引信记录本。上面有他亲手标注的炸药当量、引爆序列、延迟时间。每一个数字都精确无误。可为何，只毁了三辆车？为何油罐车偏偏在侧翼引爆，正好为后方车队提供掩护？为何侦察机来得如此之快？
他忽然翻到一页边缘的草图——是昨夜炸桥时的电表改装示意图。他在下方写了一行小字：“信号接收三次，确认正常。”
陈宇在测试信号时，隐约察觉到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但以为是环境干扰，并未深究。
可现在回想，那三次测试，是否有一次，信号其实传到了不该传到的地方？
林悦撕开第二层绷带，重新缠绕。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意识到某种可能：他们以为是自己切断了运输线，可也许，是敌人故意让他们炸桥，引他们改道，再引他们进入这片预设的猎杀区。
沈墨白从内袋取出一张残破地图，用红笔在松江支线画下一道斜叉。笔尖顿住，又在静安寺路十七号的位置圈了一下。
“他们没打算今天运货。”他低声说。
陈宇抬头：“什么？”
“沈墨白盯着地图上被划掉的路线，结合会议情报，突然想到，十三箱电磁炮组件，若真是如此重要的货物，以日军的谨慎，不可能分散在八台运输车上。那些箱子的轮廓和重量，也与情报中描述的大型精密设备不符。真正的货物，必然另有运输路线，而这车队，不过是吸引他们的诱饵。”
“车队运的不是主货。”沈墨白将地图摊开，“十三箱电磁炮组件，不可能分散在八台运输车上。那些箱子是空的，或者装的是普通零件。真正的货物，早就走了另一条路。”
林悦盯着地图上被划掉的路线：“所以炸桥、改道、伏击……全是他们设计的节奏？”
“我们打掉的，是诱饵。”沈墨白合上地图，“而我们，暴露了。”
洞外，犬吠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近。马蹄声停在窑群外围，接着是皮靴踩碎枯枝的声响。一名日军军官用望远镜扫视废墟，手中的作战板上，正贴着一张手绘的伏击区域分析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三个可能的藏匿点——其中之一，正是这座窑洞。
陈宇迅速检查最后一枚信号弹。他将弹体压入短管枪膛，枪口对准洞口上方的通风口。一旦敌人靠近，这枚弹能在十秒内释放浓烟，掩护他们从暗道撤离。
沈墨白蹲在林悦身旁，将一支手枪塞进她左手：“能开枪吗？”
她握紧枪柄，点头。
“别浪费子弹。”他站起身，望向洞口外逐渐逼近的影子。
陈宇低声说：“引信记录本里……有个频率我没上报。”
沈墨白转头：“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炸桥前。测试信号时，收到一段回传脉冲，频率不在我们监控范围内。我以为是干扰，没在意。”
沈墨白盯着他：“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那不是干扰。”陈宇声音低沉，“是回应。”
洞外，一名日军士兵蹲下，用手电照向窑洞入口。光束扫过地面，停在一段新鲜的泥脚印上。
他举起枪，向后方做了个手势。
沈墨白抬起手，三根手指并拢，指向暗道方向。队员开始移动。林悦撑着墙站起，右脚悬空，左手握枪贴在身侧。
陈宇将最后一枚延时雷设置在洞口内侧，定时七分钟。
沈墨白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雾中，至少十二名士兵已形成包围圈，正缓缓推进。
他转身，背起林悦，迈步走向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