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持续了一周。
每天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星澜讲题时声音很轻,但逻辑清晰,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的线条干净利落。
温迟偶尔走神,视线从题目移到叶星澜的侧脸。
她的睫毛很长,垂眼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题。”叶星澜头也不抬地说。
温迟慌忙低头,耳根发烫。
周五的晚上,叶星澜突然合上习题册。
“手链。”她说。
温迟僵了一下。
“我不逼你戴。”叶星澜看着她,“但别弄丢了。”
温迟点点头,手指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第三次月考结束后,温迟和叶星澜并肩走着,水洼里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月考的成绩下周出来。”叶星澜突然说。
温迟“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紧张?”
“……有一点。”
叶星澜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温迟的唇色现在很淡,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一下,留下一点浅浅的牙印。
“你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对了。”叶星澜说。
温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写题的时候,右手会不自觉地转笔。”叶星澜语气平静,“做对的题转三下,不会的题转五下。”
温迟睁大眼睛。
叶星澜移开视线,嘴角微微上扬:“那天你转了五下,但写完之后又补了三下。”
温迟耳尖发烫,小声嘟囔:“……你干嘛看我转笔。”
叶星澜没回答,只是伸手拂了下温迟的刘海。温迟也没多想,只是愣愣看着她。
第三次月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温迟一早就挤在公告栏前,心跳如擂。
第19名。
她眨了眨眼,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星澜站到她旁边,目光扫过榜单。
“恭喜。”她说。
温迟转头,发现叶星澜的嘴角微微上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柔和。
“谢谢。”温迟小声说。
周围同学的声音她都听不见,只是眼巴巴看着叶星澜,她有点希望叶星澜能再夸夸自己。
叶星澜没再回应,只是伸手轻轻拍落在她发间的梧桐絮。
教室里总是弥漫着油墨和咖啡的味道。午休时,温迟趴在课桌上假寐,听见前排女生小声议论:“叶星澜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听说她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
“真的假的?那她中考不是稳了?”
“谁知道呢反正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温迟把脸埋进臂弯,手指无意识地摸向铅笔盒。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细密阴影。
这句话,去年她听另一个人说过。
草稿本上未完成的几何图形扭曲成雪地里交错的脚印,叶星澜曾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能相交?那我们就做非欧几何。”
对于这样的进步,温迟还是有点小兴奋。所以当纸质版成绩单发下来时,温迟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颤抖,摩挲。
年级第19名。
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直到视线微微模糊。
阳光从教室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纸面上,将黑色的印刷体数字映得发亮。
“叶星澜!”她转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进前二十了…”
叶星澜正低头翻着一本竞赛题集,闻言抬眸,视线从温迟亮晶晶的眼睛移到她手中的成绩单上。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扫过。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刚好卡在特招班线上。”叶星澜抬起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运气不错。”
气氛突然变得很安静。温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要撞破胸腔。
叶星澜在看她。那种目光总让她感到慌乱,像是能穿透所有伪装,直接看到最柔软的内里。
温迟小声说,“才不是运气”
她抿着唇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成绩单的边缘,小声说:“都是因为你教我……你真的好聪明啊。”
叶星澜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聪明?
她想起初二刚转学来的自己。那时候她整日沉默,成绩垫底,像一具行尸走肉。班主任把她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除了温迟。
那个总是抱着作业本穿梭在教室里的班长,那个被同学使唤着做杂事也从不抱怨的温迟,那个明明自己也很忙,却会在放学后悄悄在她桌上放一份笔记的温迟。
所以某个雨天,叶星澜把她的笔记扔进水坑:“烦不烦?”
温迟蹲在水坑边抢救笔记的背影,终于让叶星澜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名为“愧疚”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
叶星澜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温迟时,那是初二开学第二周,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的空位让她坐下。
全班都在偷瞄这个转来的问题学生,只有前排扎马尾的女生回头递来一本笔记,扉页工整写着“初二(3)班 温迟”。
字迹和她的人一样软,叶星澜想。
她也记得温迟第一次和她说话时的样子。少女抱着数学练习册,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叶星澜当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我是班长温迟……如果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多可笑。一个成绩中游的班长,居然说要教她题目。
叶星澜当时只觉得烦,后面甚至恶劣地把温迟关进了器材室。她在门外听着温迟轻轻的敲门声,心里涌起一种扭曲的快感。
“叶同学……?你还在吗?”
三个小时后,她打开门,看到温迟蜷缩在角落里,眼眶通红,却在对上她视线时挤出一个笑容。
“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后来叶星澜总能看见温迟在课间帮人值日,放学后独自整理图书角。
有次她故意打翻粉笔盒,温迟就蹲在地上一根根捡起来放好,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像某种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最可笑的是期中考试。
当她交上几乎空白的数学卷时,这个看起来怯生生的班长居然敢拦着她:“叶同学,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写作业?”
叶星澜恶劣地同意了。
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一遍一遍地问温迟,哪怕温迟已经讲了同类型好多次了,但当叶星澜发问时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用那种软软的、近乎温柔的声音。
叶星澜本以为,这个总是低着头做班务的女生和其他人一样,要么虚伪要么懦弱。直到后面的一切一切让叶星澜意识到,温迟是认真的。
真是奇怪的人。明明自己活得战战兢兢,却还有余力关心别人。
叶星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低垂着眸子。
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伤害了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
现在想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温迟就像一束光,固执地照进了她阴暗的世界。
“叶星澜?”温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
叶星澜抬眸,对上温迟疑惑的目光。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没什么。”她合上题集,“下次能把握进前十吗?”
温迟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还有点难。”
叶星澜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说,“我给你补课。”
温迟眨了眨眼,用力点了点头。
“……好。”
窗外,春末的风轻轻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叶星澜看着温迟低头整理笔记的侧脸,没由来想起去年器材室温迟发白的脸。
叶星澜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好人。
但……如果那时候她知道,这个看似软弱的班长会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她会不会早点打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