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潼川府地界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骤然翻腾起来。第四十巡防营的剿匪行动,与其说是军事清剿,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武力展示与威慑演练。
部队根据情报处汇总的情报和侦察连侦查的地形标注,四处进击。行动毫无隐蔽性可言,能大白日里列队行军,便绝不趁夜色掩护;遇有土匪盘踞的山寨岩洞,只要地形允许,必先调来火炮,哪怕只是营属的37毫米小炮,也要轰轰烈烈地打上几轮,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宣告王师的到来。有时股匪眼见大势已去,打出白旗欲降,围剿部队也并不急于受降,往往以检验其诚意或肃清残顽为名,先用重机枪扫射一轮寨墙,或是命令步兵投掷几轮自造炸弹,务必将场面搞得惊心动魄,硝烟弥漫。
用带队军官私下的话说:“动静不大,如何能让那些坐在衙门里的老爷们和四里八乡的百姓听真看清?”
雷霆手段之下,效果立竿见影。盘踞潼川府各地的二十多股大小土匪,或被连根拔起,寨毁人亡;或闻风丧胆,四散溃逃。有些机灵的匪首,早早探知风声,根本不敢接战,带着亲信骨干,抛弃巢穴,往北边保宁府、东边顺庆府,乃至更远的陕南山区流窜,宁愿去别处重新创业,也绝不敢往南边资州方向跑,那里是第40巡防营的老巢,去等于自投罗网。
一个多月的时间,长期困扰潼川、令官府头疼、百姓切齿的匪患,竟被一扫而空!田间地头、茶坊酒肆,到处是百姓交口称颂的声音:“陈统领的兵,真厉害!”“那些天杀的棒客,总算遭报应了!”“这下赶夜路、运山货,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民心,在隆隆炮声和匪巢焚烧的浓烟中,迅速倒向了这支新来的客军。
与此同时,唐明德掌控下的巡警署与哥老会集成行动也并行不悖。借着剿匪的东风,他以勾结匪类、为祸地方、藏匿乱”等名义,雷厉风行地清理了几个此前态度暧昧、不服管束的堂口。或武力弹压,或内部清洗,将其中与革命党有牵连、或素有劣迹的刺头人物铲除殆尽。剩余的大小堂口见状,无不凛然,纷纷表态愿意推举陈静轩为大陆公,接受巡警署指导,收敛行迹,配合治安。潼川府的江湖水面,在雷霆手段之下,也变得清澈了许多。
武力展示的效果,直接体现在谈判桌上。当赵世庸再次与潼川知府阿麟及各县令坐下来,重谈军费分摊时,气氛已截然不同。地方官员们脸上少了之前的倨傲与算计,多了几分谨慎与敬畏。
当然,扯皮是在所难免的。潼川府方面最初的算盘依然没变:希望第四十巡防营参照资州模式,在潼川八县每县派驻一营。“如此方能保各县无虞,百姓安心。”
赵世庸捻须微笑,不疾不徐地驳回:“府尊、各位县尊明鉴。我第四十巡防营满打满算,不过七营之数。资州五县已驻五营,难不成要将全部兵力北调,弃资州根本于不顾?亦或是将这七营拆解得七零八落,分驻两府十三县?如此,兵势分散,何以成军?何以御敌?恐非长治久安之策。”
双方陷入僵持。几轮拉锯后,终究是见识了雷霆手段的地方官们先软了下来。他们退而求其次,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潼川府可以自行筹款,以整编现有团练、招募新兵的方式,新建两营地方武装。但这新建两营,需完全按照第四十巡防营的装备、操典、待遇标准来,并由第40巡防营负责训练和指挥。为此,潼川府除承担这两营的全部粮饷外,还需额外支付五万两白银的军械购置及训练协助费。
至于第40巡防营现有部队在潼川府的军饷分摊,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定为:潼川府承担第四十巡防营全军每月饷银及基本粮秣开销总和的三成。作为交换,第四十巡防营承诺,在潼川府境内包含新建两营,第40巡防营需长期保持至少四个营的兵力驻防。
然而,在最为关键的厘税、盐税抵押上,潼川府官员们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决,抵死不从。阿麟知府苦笑摊手:“赵先生,非是本府与诸位同僚不肯通融。实乃地方惯例,牵涉甚广。再者说,陈统领雄兵在侧,虎视眈眈,我等岂有胆量拖欠分毫?倘若哪个月度,拨付稍有迟缓,贵营兵马直接开进府县银库自行支取便是,谁敢阻拦?又何须多此一举,徒惹非议呢?” 这话看似服软,实则将皮球踢了回来,暗示若真敢武力征厘收税,必引发朝野弹劾,后果难料。
赵世庸何等老练,心知此事确已触及地方官僚集团的利益底线,强求反易生变。见分摊军饷的主要目标已经达到,便不再纠缠,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双方最终达成协议,签字用印。
剿匪功成,协议落定。陈静轩不再久留,命第三营和第七营留守潼川府。相应后勤、情报、军纪人员也有人员留守潼川府,除了保证日常运作,就是招募那两营新兵,劳工则营大部留下,继续修复官道、修筑军营等苦力劳作。
安排好一切,陈静轩便带着炮营、第四营、第五营等部队,旌旗招展地班师返回资州。沿途百姓扶老携幼围观,眼神中已少了许多畏惧,多了几分好奇与感激。
刚一回到资阳沱江大营,还没来得及洗去风尘,亲兵便来禀报:巡警道兼劝业道周善培大人,乘一艘普通客船,只带了少数随从护卫,已悄然抵达资阳码头,说是来视察资阳劝业场的建设进度,正往大营而来,要求秘密会见。
陈静轩心中一动。周善培此番前来,事先毫无征兆,且如此低调,绝不仅仅是查看劝业场进度那么简单。他立即吩咐,在大营僻静的一处房间,屏退闲杂人等,只备几样精致小菜和温酒,独自等候。
不多时,周善培便服简从,被引至进房间。两人见面,略去一切虚礼,直接入席。房间门窗紧闭,只余灯烛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