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寺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仍弥漫着血腥与焚毁物的混合气味。陈静轩下令妥善收殓阵亡的七名将士遗体,集中安置,并命随军医护兵全力救治三十余名伤员。当夜,全军便在康宁寺内休整。
第二天清晨,陈静轩留下一个连,负责看守康宁寺内缴获的物资、看管俘虏,并照料无法移动的伤兵。他亲自率两个连,直扑德格土司官寨。
大军压境,沿途竟未遇丝毫抵抗,仿佛盘踞此地的势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队伍顺利抵达德格土司官寨外,只见寨门紧闭,墙头架著几门老旧土炮,守寨的土兵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陈静轩正准备下令布置进攻,官寨厚重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开启了一道缝隙。一行人举着白旗,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被哨兵引至陈静轩面前。
为首一人,身着锦缎藏袍,神色看似恭顺,眼底却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手中捧著一个木盘,上面覆盖著红布。来到近前,他深深一躬,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尊贵的将军阁下,在下多吉僧格,乃是德格第二十代土司。” 说著,他掀开红布,木盘上赫然是两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多吉僧格指着人头,语气带着刻意的愤慨与痛心,“此二人,一乃我悖逆的兄弟昂翁降白仁青,另一乃拉萨派来的奸细!此前所有对抗朝廷的逆行,皆是此二人暗中唆使、胁迫所致!我多吉僧格及德格部众,历来心向朝廷,忠于皇上!只因前番朝廷大军未至,势单力孤,不得不虚与委蛇,隐忍待机。如今将军天兵降临,扫荡妖氛,我部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特此大义灭亲,献上逆贼首级,并愿上缴土司官印,从此接受朝廷流官治理,我官寨所有兵丁,即刻缴械,听候将军发落!”
陈静轩冷眼看着这番表演,丝毫不关心其话语的真伪。但这主动投降,能避免又一场流血厮杀,减少己方伤亡,正是他乐见的结果。他不动声色,淡淡道:“土司既深明大义,自是最好。即刻命令寨内所有人等,列队出寨,缴械投降,不得有误!”
“是!是!” 多吉僧格连声应诺,回头用藏语大声呼喝。
不多时,官寨大门洞开,寨内的土兵、头人、仆役、奴隶等数百人,排著混乱的队伍,空着双手,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在巡防营士兵的监视下,将各式武器堆放在指定的空地上。陈静轩兵不血刃,顺利接管了德格土司官寨。
控制局面后,陈静轩立刻派随行的边军向导返回巴塘大营,通知王管带派人前来接收康宁寺与德格土司官寨,处理善后事宜。
王管带闻讯,又惊又佩,急忙带人赶来。他先去康宁寺查看了情况,当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藏军与喇嘛尸体时,饶是久经沙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对陈静轩的雷霆手段和狠辣决断佩服不已,更暗存了几分忌惮。
在德格官寨见到陈静轩,王管带拱手赞叹:“陈管带真乃神速!短短数日,便连克两大顽敌,平定地方,王某佩服!善后之事,交给王某便是,定不辱命!”
陈静轩无心客套,直接道:“王管带,赵尔丰大人交代的任务,陈某已经完成。烦请管带尽快派人前往打箭炉,向赵大人禀报战况,并请示我部能否准予返程。弟兄们离乡已有数月,历经苦战,思乡心切,陈某亦想早日带阵亡将士的骨灰返回故里安葬。”
王管带满口答应:“陈管带放心,我即刻派人前往打箭炉禀报!贵部连日征战,辛苦异常,请先回巴塘大营安心休整,这些琐碎杂务,交给王某!”
然而,陈静轩带着部队返回巴塘大营后,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日子一天天过去,快一个月了,打箭炉方面却杳无音信。期间,一名重伤员终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黯然离世。陈静轩心中悲戚,知尸体无法久存,只得下令,将包括新亡者在内的八名阵亡将士遗体一并火化,仔细收敛骨灰,与他们的随身遗物一同妥善包裹、标记,准备带回资阳安葬。
他数次询问王管带,对方总是以“路途艰险,信使尚未返回”或“赵大人军务繁忙,尚未批复”等理由搪塞。好在,康宁寺与德格土司被迅速镇压的消息传开后,之前一直态度暧昧的巴塘宣抚司土司态度骤变,变得异常恭顺合作,接连送来了大批牛羊、青稞、酥油、茶叶等物资,让等待中的巡防营至少在饮食上宽裕了不少,稍稍安抚了军心。
又苦苦等待了十余日,派往打箭炉的信使终于带回了消息。信使禀报:赵尔丰大人得知陈静轩迅速平定巴塘叛军后,十分欣喜,赞誉有加,赵大人已决定亲自率领一营边军前来巴塘坐镇。目前正在调集人力,紧急整修从打箭炉到巴塘的官道,恢复沿途被毁弃的驿站。赵大人传话,让陈静轩及其所部在巴塘耐心等候修整,待他抵达后,要亲自接见,以示嘉奖。
军令如山,陈静轩只得继续等待。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终于,赵尔丰率领着一营边军,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巴塘。巴塘宣抚司土司早已得到消息,率领头人百姓,早早候在城外,与王管带等人一同迎接。
赵尔丰风尘仆仆,抵达后只是简单应付了迎接场面,便立刻在临时行辕内单独召见了陈静轩。
“陈管带,辛苦了!” 赵尔丰屏退左右,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却已显露出大将之风的巡防营管带,“前次公文简略,你且将此次平定康宁寺与德格土司的经过,细细与本官道来。”
陈静轩不敢怠慢,从抵达巴塘后的局势分析,到进攻康宁寺的血战,再到兵临德格官寨迫使土司投降,一五一十,详尽禀报,既不夸大功绩,也不隐瞒艰难与己方伤亡。
赵尔丰听得极为专注,时而询问细节,时而微微颔首。待陈静轩讲完,他抚须良久,叹道:“陈管带临机决断,进退有据,更兼雷霆手段,震慑不臣!以客军之身,深入不毛,连战连捷,实乃难得之将才!有此一役,巴塘局势可定大半矣!”
听到如此赞誉,陈静轩心中却只记挂著一事。他趁势躬身道:“大人谬赞,静轩愧不敢当。如今大人交办任务已然完成,卑职斗胆,恳请大人准予我部返乡。弟兄们离乡已逾半载,历经苦战,伤亡颇重,思乡情切。卑职亦想早日将阵亡将士的骨灰带回故土,入土为安,告慰其家人。”
赵尔丰看着陈静轩脸上真挚的恳切与疲惫,知他去意已决。他本存了招揽之心,欲将这支精锐留在边军,但见陈静轩态度坚决,且其根基在资阳,强留反而无益,心中虽觉可惜,却也只得作罢。
他沉吟片刻,道:“既然陈管带归心似箭,本官亦不强留。你部之功,本官会亲自行文,向总督衙门为你等请功!先前承诺补充之弹药粮饷,本官已安排雅州边务收支局备妥,你部途经雅州时,凭本官手令领取即可。至于阵亡将士,本官亦会奏报朝廷,请求优加抚恤,以彰忠烈!”
“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体恤!” 陈静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揖。
接下来的几日,陈静轩督促部下收拾行装,将缴获的金银打包,与巴塘王管带办理完交接手续。
一切准备就绪后,陈静轩率领着经历了数月征战的资阳巡防营,告别了赵尔丰与巴塘的边军同袍,踏上了归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