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已带了几分毒辣,陈静轩捏着手中两份并排送来的公文,愁眉苦脸。求书帮 首发一份来自资州直隶州知府衙门,另一份则盖著资州中路巡防营统领恒龄的关防。内容大同小异: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率边军两千,已打算进驻打箭炉,以推行“改土归流”之策。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总督赵尔巽下令川内各府州县筹集粮饷,火速运往边地。资州直隶州分到了一千石粮食的摊派任务,并需自行组织民夫、安排护军,将这批军粮安全运抵雅州府交割。
这押运护送的苦差事,放眼整个资州路巡防营,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陈静轩这支新近转正、风头正劲的资阳巡防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静轩将公文递给身旁的沈墨进,“刚消停几天,这长途跋涉的差事就落头上了。”
沈墨进快速浏览一遍,苦笑道:“团长,这可是苦差事。三百多里山路,还要押送如此多的粮车,非同小可。”
“再难也得去。”陈静轩语气果断,“这是上官正式差遣,也是检验我部远程行军能力的机会。这资阳的防务,就只能辛苦你们了。我带陈石头的第一营去。”
几日后,陈静轩将营中事务安排妥当,便带着陈石头的第一营六百官兵,外加自己的十几人亲兵队,赶往资州城。
资州码头上,场面颇为壮观。一千石粮食分装完毕,堆满了五十辆双轮运粮马车。征召来的二百名民夫,脸上大多带着茫然与忧虑。此外,还有队伍自身八百余人、驮马以及民夫路途上需消耗的六百石粮食及饲料,也一并装车。知州沈秉堃与巡防营统领恒龄亲临送行,说了一番“为国效力”、“不辱使命”的勉励之语。恒龄更是拍著陈静轩的肩膀,低声道:“静轩,办好这趟差,我在赵大人面前为你请功!”
陈静轩心中明了,接过州府开具的路引文书,便下令开拔。
庞大的队伍离开了资州城。五十辆粮车吱吱呀呀,汇合著数百人的脚步声、马蹄声,在官道上扬起滚滚尘土。由于车马众多,无法利用沱江水运,全程只得依靠步行。从资州至雅州,约三百公里山路,州府给定的期限是三十日。
这对成立以来主要在本地活动的团练而言,无疑是首次严峻的长途行军考验。陈静轩深知其中艰难,行军伊始便规划好了行军计划:每日行军里程、途中休息次数与时间、扎营地点选择、饮灶造饭时序、启程出发时刻,皆有定例,令行禁止,不容紊乱。
队伍经资阳、过简州,向成都方向行进。此段官道尚算平坦,商旅往来频繁,虽闻沿途有零星匪患,但见这支有数百官兵护送的队伍,队列严整,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土匪敢来撩拨。饶是如此,每日背着沉重物资翻山越岭,依旧让那些缺乏训练的民夫叫苦不迭。相比之下,平日便有负重行军训练的团练士兵,虽感疲惫,尚能坚持。
走了整整十天,队伍终于望见了成都的城墙。此时,民夫们已累得东倒西歪,士气低落。陈静原计划二十五日可抵雅州,比起文书上规定的三十日尚有五日余裕,便下令在成都城外择地休整一日。这一决定让民夫们感激涕零,也让士兵们得以缓解连日的劳顿。
一日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一出成都平原,向西进入邛崃山脉,道路状况急转直下。山路崎岖陡峭,雨后更是泥泞不堪。运粮的马车沉重,车轮时常深深陷入泥坑,任凭鞭打牲口,亦难以前行。每到此时,陈静轩便下令士兵与民夫一同,先将车上粮食卸下,人力将空车推出泥沼,再重新装载。如此反复,行军速度大减,有时每日能行进十几里已属不易。士兵们脚上磨出水泡,肩头被绳索勒出血痕,但军令如山,无人敢抱怨。
陈静轩与士兵同甘共苦,一样步行,一样啃著干粮,每晚必亲自巡查营哨,稳定军心。一路餐风露宿,攀山涉水,终于赶在规定的三十日时间,这支疲惫不堪却建制完整的队伍,抵达了雅州城。
交割地点设在滇边务大臣衙门下属的边务收支局。局里的司事官员见多了各地前来运送补给的队伍,哪个不是狼狈不堪、怨声载道,且多有延误。见陈静轩这支队伍虽也满身尘土、面带倦色,但军容不散,装备齐整,甚至随行还带着几挺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重机枪,不由得暗自惊讶,态度也客气了几分。清点粮食,数目无误,交割手续顺利完成。
“陈管带辛苦了,贵部能在期限内抵达,实属难得。”那司事难得地说了句客气话,安排了营地供他们休整,等候拨付返程的口粮。
所谓的营地,不过是城外一片用木栅栏粗略围起的空地,里面已挤满了其他州县完成交割、等待返程的巡防营官兵和民夫,人喊马嘶,嘈杂混乱,卫生状况堪忧。陈静轩约束部下,划出区域,埋锅造饭,静静等待。
然而,就在次日傍晚,一位身着官服、气度不凡的中年官员,在数名随从簇拥下,径直来到了陈静轩的临时营帐前。
“陈管带,这位是我们边务收支局的总办,王大人。”引路的司事介绍道。
陈静轩心中诧异,连忙行礼。
王总办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陈管带,本官观贵部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实乃难得的精锐。如今赵尔丰大人前锋已抵打箭炉,改土归流正值关键,然补给线绵长,时有藏军袭扰,粮秣转运维艰。雅州本地护军兵力捉襟见肘,本官恳请贵部能再接再厉,助我将下一批军粮,直接押运至打箭炉!”
陈静轩闻言,面露难色:“王大人抬爱,卑职感激。只是卑职接到的上峰指令,仅限于押运至雅州交割。若再前往打箭炉,路途更远,情况更险,延误了返程日期,恐上官怪罪,卑职担待不起啊。”
王总办似乎早有准备,摆手道:“陈管带不必多虑!此事本官已急报赵尔丰大人,赵大人闻知贵部堪用,甚喜,已允诺会行文四川总督衙门说明情况。赵大人乃总督亲弟,他的意思,便是总督的意思,谁敢怪罪?此乃为国效力、建功立业之良机,还望陈管带万勿推辞!”
话已至此,搬出了赵尔丰乃至总督赵尔巽的名头,陈静轩心知再无推脱可能。他略一沉吟,便抱拳沉声道:“既然上官有令,边务急需,静轩敢不从命!资阳巡防营,愿为前驱,护送粮秣前往打箭炉!”
王总办大喜:“好!陈管带深明大义!本官即刻安排,粮草齐备后,便请贵部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