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刚破晓，血红色的朝阳之下，一只浑身烈焰燃烧的大妖缓缓朝扶摇宗飞来。
火凤的到来驱散了严寒。徐怀谷有所察觉，连忙从修行中醒了过来，随即祭出飞剑升空去看，心中顿时一凉，果真是火凤又来了。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妖族军队并没有开拔，连另外两只十境的大妖都没见到身影，空中只有火凤一妖而已。她有这么自信，仅凭一人对抗整座扶摇宗？要知道，上次她可是受了伤的。
徐怀谷正在疑惑，却忽然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云雾中闪现而出，破开云层，落在了火凤的身侧。那火凤的烈焰极其厉害，就连邓纸鸢都不敢在她身边有所逗留，而那只从云雾中飞出的大妖竟然就与火凤并肩同行。两只大妖朝扶摇宗缓缓而来，虽然仅有两妖而已，压迫之感却胜过千军万马。
徐怀谷凝神朝那只没见过的大妖看去。只见那大妖的妖身与火凤相差无几，也是飞鸟模样，两翼伸展，身形却比火凤犹有甚之。火凤全身烈焰燃烧，那只大妖地羽翼却泛着洁白的光芒。火焰一旦触及她周身的光，便好似融进了海里，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只白鸟的面容平和温柔，与火凤的愤怒截然相反，徐怀谷下意识觉得这只大妖比火凤更不简单。
当年在杭旬山的秘境里，他有幸见到了那一本画有各色大妖的书。村子里的那位老人告诉过他，妖域共有六凤，自年长到年幼依次为白凤、黑凤、火凤、水凤、冰凤、青凤。黑凤死在中域，青凤就是徐怀谷在凤头山上遇见的凤儿，冰凤在青岭被杨昀斩落一只翅膀，火凤领兵东扶摇洲，白凤与水凤则并未有更多的消息。
徐怀谷的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该不会就是六凤之首，那只白凤吧？
其实六凤之间，并无称谓，她们彼此都是以姐妹相称，这些名号都是外人给她们取的罢了。从名号之中，也能知晓她们的造化异能，唯独白凤令人有些费解。或许是编纂出这些名号的人也没见识过她的能力，只是见到她通体洁白，故而称之为白凤罢了。
一只火凤已经够让扶摇宗头疼的了，现在可好，一下还来了两只，这无疑让本就已入绝境的扶摇宗更加陷入绝境。如果是她俩一齐进攻扶摇宗，那其余的妖族倒是的确可以免了。
不仅是徐怀谷，其余修士也察觉到了异常，纷纷升入空中，柳婉儿和余芹的飞剑很快也落在了他的身边。望向这两只身形庞大的凤凰，余芹脸色有些苍白，柳婉儿的脸被面纱所掩盖住了，虽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徐怀谷听到她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就连徐怀谷自己，眉头也早已紧皱。如若不差的话，扶摇宗的末路就要走到头了。
不过他发现有一点古怪，那只火凤比上次来时收敛了不少。
上次进攻扶摇宗之时，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澎湃的热浪，而今日却并无此感。火凤似是刻意没有施展她的火焰，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徐怀谷有些不解。缓缓的，那两只大妖便已经飞到扶摇宗的正上空了。硕大的阴影显现出来，压住了扶摇宗的群山。
两只大妖并未率先出手，扶摇宗诸多修士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对峙住了，场中气氛有些沉寂。
徐怀谷见到两只大妖化作了人身，都是窈窕女子。那只白凤肌肤雪白，身穿洁白的华服，面容优雅而庄重；火凤的衣衫是鲜红的，发丝间犹见火焰燃烧，她的眼神满是愤恨与不甘。
在座的诸位修士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徐怀谷的心中同样讶异。
这两只大妖现出人身来，是为何故？事出反常，谁也不敢松懈，徐怀谷心神紧迫，飞剑已是在弦之箭。
白凤环视一周，望向脚底下林立的飞剑，以及飞剑上的修士们。徐怀谷仔细看去，仿佛间看到她的眉毛微微皱着。她缓缓开口，顿时威严圣洁的声音回响在山间。
“离开吧，除了一败，你们别无它路。”
听到白凤讲话，诸位修士一惊，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出声。邓纸鸢皱眉，却也一言不发。
“离开这里，听不见我姐姐的话吗！”火凤陡然出声，她的音色尖锐多了，“离开，快些离开！”
诸位修士依旧不作声，只听邓纸鸢坚定地回道：“我们不离开，该走的是你们。”
火凤大怒，锋利的眉毛蹙成了一把刀，顿时那滔天的烈焰就要席卷而来。白凤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火焰逐渐消散而去。火凤满是不甘，愤恨地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她姐姐。
诸位修士看的不解其意，都不知白凤为何反而要帮他们。
白凤按捺住火凤的怒气，这才说道：“我这妹妹脾性大，对谁都一样。诸位莫要在意，且听我一言。”
“你们愿意留在这座孤山之上，我敬你们是不惧生死的勇士。我不想挑起战争，也不想有无谓的伤亡。离开这里，让出这块土地，不要做不必要的牺牲。”
此语惊人，这还是第一只妖族说出这样的话语。修士们听见之后皆是一愣，场中寂静，天地之间只听得到风声。
“虚伪！”修士之中不知是谁忽然打破沉寂，破口大骂，“说什么不想挑起战争，不是你们妖族先入侵的我们东扶摇洲？还有脸面说出这样的话！”
此言一出，顿时如火星溅入枯草之中，一时间群情激奋。又有人吐一口唾沫，大骂道：“火烧淅城，几十万人死于一夜！这也是不想有无谓的伤亡？我呸！”
白凤微微皱眉，看向火凤。火凤将头偏开，撇了撇嘴，默不作声。
白凤只好说道：“两族交战，也无俘虏这一说法，向来都是你死我亡。淅城一事，是我这妹妹仓促做的决定，如若我事先得知，必然不许。”
有人骂道：“事已至此，你还假惺惺说些什么！要上就上，废话什么！”
“姐姐，你看他们！我就说，和这些人族没什么好讲的！”火凤气得脸色冰冷，“没什么好说的了。依我看，这些人都该死！”
白凤伸手拦下她，顿了一顿，说道：“最后一次机会，你们现在离去，我不追究。”
徐怀谷朝四面的修士看去，人人神色坚毅，眼神中蕴藏怒火，无一人退缩。
邓纸鸢仰头看去，朗声回道：“怕你有所不知，留在我扶摇宗山上的人，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在座的，谁也不怕死。”
白凤眉头愈发皱的厉害了。半晌，她才无奈地说道：“也罢，那便试试看吧。”
火凤早已怒不可遏，此时白凤不再拦她，她立刻往空中一振翅，随即化作妖身，扑扇双翼，顿时滔天的火光迸射而出，洒落进那些仅存不多的树林里。本就是秋冬季节，树木遇火便烧，火势不可遏制，冲天的火舌朝扶摇宗内烧来。
并无妖族大军协同进攻，仅有天上这两只大妖而已，因此守宗的策略也得调整。邓纸鸢沉声道：“我与宗主拖住那只白凤，九境长老，结出剑阵，拖住火凤。其余修士，不得参与厮杀，想办法扑灭山中火势。如若实在不敌，悟剑阁的地势最高，可以退往那里。”
众修士得令，当即各司其职。
十来名九境长老祭出飞剑，结出剑阵，共同围住那火凤。九境之下的修士则是御剑往火势浩大处而去，祭出各色法宝灭火。不过那火来源于火凤，不比寻常山火，修士们收效甚微。只见火势越来越大，一众修士满头大汗，却被火势步步紧逼。众人无奈，只得一边苦思灭火之策，一边往悟剑阁退去。
徐怀谷想去帮天上的战局，然而那剑阵须得遵循章法，他又不会，便想去帮邓纸鸢对抗白凤。他刚要御剑往上飞，便见到邓纸鸢目光直视而来，她摇了摇头。
徐怀谷咬牙，再看一眼脚下山火，正在犹豫之时，余芹拉住了他的袖口，眉眼之间，忧心万分。虽不言语，徐怀谷也知道她的心思。
她担心自己。
柳婉儿是会看时机行事的，她也劝道：“山火正盛，我们应当前去救火。战场之上，将令如山，胡乱违背邓前辈的命令，只能给她添乱。”
徐怀谷无奈，只得御剑往下飞去。
邓纸鸢见到徐怀谷一行人离去，心里才松了口气，卸下后顾之忧。她抬头望向白凤，只见那白凤还是人身，站在高处，高傲地扬起头颅，微微眯眼，睥睨而下。
罗忾然说道：“虽然我只有一把本命飞剑，也还能战。”
邓纸鸢点头，随即祭出她的两柄本命飞剑，朝那白凤迅猛杀去。可那白凤却不闪不避，只缓缓抬手，温和的白光从她掌心中生出，两柄飞剑陡然停住，剑身微微发颤，竟不得寸进。
好强的力量！邓纸鸢一惊。
面对火凤时，连她也不敢这样直面邓纸鸢与罗忾然的飞剑，而白凤竟然只是一抬手，两柄飞剑就近乎废了？
这近乎压倒性的境界差距，她该不会有人间的十二境？邓纸鸢心下大惊之时，白凤只是冷冷地将手一握，顿时那两柄本命飞剑颤抖得更厉害了。
邓纸鸢匆忙要收回飞剑，却已是不能。拼死催动之下，只有一柄飞剑脱离了白凤的掌心，另外一柄生生被崩碎开来，顿时邓纸鸢只感到喉头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出。
十境剑修的一柄本命飞剑，刹那间就被折了去。罗忾然见状，忙将飞剑收回，又扶住身形即将坠落的邓纸鸢。他咬牙看去，只见白凤的身形纹丝不动，也没打算乘胜追击，看来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不过也没错，仅仅一招，就能折断邓纸鸢的一柄本命飞剑，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邓纸鸢嘴角还在流血，她却抿了抿唇，强行将口中鲜血咽下，随即猛地一咬牙，另一柄飞剑也不要命地朝白凤杀去。白凤冷眼握住飞剑，只消片刻，那一柄飞剑也断了。邓纸鸢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心湖中早已掀起狂风骇浪，刹那间便是气若游丝。休谈根基，这么短的时间内丢失两柄本命飞剑，性命都是难保了。
罗忾然痛心不已，扶住她问道：“明知不敌，为何还要送命？”
邓纸鸢待要说些什么，心口猛地一疼，就这样昏了过去。罗忾然焦心，好在那白凤并不主动出手。他朝四周望去，只见火凤那边情势也不容乐观，一众九境长老即使结出剑阵，也绝不是火凤的对手。至于山间的火势，也已经愈演愈烈，扶摇宗大势已去。
罗忾然把邓纸鸢抱起来，她还剩最后一口气。他低头看向这位与她共事百年的朋友，如今奄奄一息，不禁痛声落泪。
修士的眼泪极沉极重，境界越高，越是如此。那泪珠落在地面上，如铁石一样砸进土壤里，这位扶摇宗末代的宗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罗忾然心中凄凉，低头往那传承了上千年的群山看去，朝众人发令道：“退，撤退！所有人去悟剑阁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