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轮红日出来后,天气便逐渐热起来了,连海风都夹杂了阳光的气息。
一行人都陶醉其中,楚文泽喟然叹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人生在世,能如此潇洒走一遭,也算不负此行。”
徐怀谷嗅着稍带咸味的海风,贪婪地大口吸气,自然的气息令他舒心。余芹微微合眼,露出沉醉的笑容。
宋清捋了捋胡子,笑道:“美景从来都在眼前,只不过脚步匆匆,不曾看见。四处奔波,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快活了,这回我也沾沾你们年轻人的光。”
楚秀杨心里还记挂着燕家,便问道:“说起来,宋长老昨日去燕家谈渡船事务,可还顺利?”
余芹和徐怀谷也都在意此事,于是一行人都看向宋清。只见宋清摇了摇头,皱眉道:“不顺。我见到了燕若离,她开的条件我们扶摇宗无法接受。”
徐怀谷眉头一皱,语气顿时就冷下来了,问道:“什么条件?”
宋清将燕若离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徐怀谷脸色阴云密布,沉声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余芹埋头,皱眉不吭声。楚秀杨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家伙本性就是如此,行事强硬,从来不择手段。为了当上家主的位子,不惜毁掉一艘渡船外加一位对他们家族忠心耿耿的九境供奉,可见是蛇蝎心肠!依我看,也没什么好惯着她的,不如杀了,也好了结徐怀谷与燕家的仇怨!”
“不可冲动!”楚文泽反驳道,“她死不死并不重要,可若是真按她所说的,她一死,燕家毁掉渡船上的阵法,那这些渡船可就废了,扶摇宗还如何能走?”
楚秀杨急道:“哥,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答应她这些无理的条件吧?”
楚文泽不吭声了,他开始皱眉苦思。
宋清道:“实在不行,我便回宗门去,看能否动用些人情,从别洲调几艘渡船过来。如此一来,也不必受他们燕家的牵制。”
徐怀谷问道:“别洲渡船,日子上可来得及?”
“可能会有些急,我会尽快去办。”
一行人沉默片刻,徐怀谷忽然说道:“她说的第二个条件,我答应她。”
众人一齐看向他,惊疑不定。
徐怀谷看起来还算冷静,只说道:“堂堂扶摇宗宗主,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出面。就说我答应她,今后不再取她的性命。她若是信得过我的话,这比任何人的承诺都更有用。”
“可这样一来,你以后还如何找她寻仇?”余芹心中失落,焦急不已,“她曾经做过那样的事,你真的要放过她?”
“我的话只要说出口,就不会反悔。只要她能如约给出渡船,我会说到做到。”
众人沉默不语。半晌,楚文泽摇了摇头,叹气道:“徐兄,此事不可行。”
“有何不可?”
“我了解燕若离。她行事贪婪,欲求不止。你一旦答应了不杀她,她非但不会安分守己,只会以此为要挟,做出更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来。渡船既然要载着扶摇宗前去中土,此之大事,必须要慎之又慎。燕家就算答应给出渡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既然已经有不可化解的仇怨在你们之间,谁知道她又会在渡船上动什么手脚?谁知道会不会与当年发生的事一样?”
“她敢!”徐怀谷横眉怒目,杀意凛凛。
楚文泽坚持道:“对付她,一定不能退步。你一退,她只会得寸进尺。我们必须主动起来,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宋清忙问道:“那依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燕家支系庞大,家族之中脉络众多,燕若离虽为家主,也不能仅凭一人之意肆意妄为。往日她笼络燕家其余人,一定是靠财帛利益,然而她如今以渡船为要挟,这就动了燕家的利益。那些渡船是燕家的根基,哪里是她一个人说毁掉就能毁掉的?她亲手攒出的偌大家业,她舍得亲手毁掉?只怕比让她死更加难受。”
徐怀谷顿时明白了几分,皱眉问道:“按殿下的意思,燕若离的要挟只不过是口头上的?她并不敢毁掉渡船?”
“这也不好说,毕竟她若是疯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但至少她不敢轻易毁掉渡船,因为那样的话,燕家就完了。”
“我认识燕家长子燕九歌,当年他在争夺家主之位时落败,此后便离开了淅城,去北边绥港做买卖去了。他为人稳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如果能暗中除掉燕若离,扶持燕九歌当上家主,依旧以原先的利益笼络住人心,燕家下面的人见有利可图,谁会管到底是哪位家主当道?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罢了。”
“燕若离就算要毁掉渡船,也得有人帮她办事而已。她一死,没了话语,燕家手下谁不想要这些渡船?须知每艘渡船都价值连城,哪里舍得毁掉?”
楚文泽说的其实在理。说到底,燕若离也只是一家之主,并不是燕家的土皇帝。再者,就算是皇帝,也还有大臣和规矩约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此计甚妙,只是还有一点不妥。
徐怀谷说道:“那个叫吴群的九境剑修,时刻守在燕若离身边。我虽然能与吴群一战,只不过肯定无法在他眼皮下陡然取燕若离性命。若是不能迅速除掉燕若离,让她向燕家下人发令过去,定然会生变故,到时候只怕渡船堪忧。”
这倒是件难事。就算宋清也出手,只怕也不能在一名九境剑修手下悄然杀掉燕若离。更何况这是徐怀谷的私事,他不想因此脏了宋清的手。
宋清却说道:“我见那个叫吴群的剑修,不见得忠心于燕若离。”
“何以见得?”
宋清道:“我去燕家见过他,燕若离与他之间并无交情可言,二人更像是纯粹的雇主关系。燕若离给他的,我们开出同样的条件,买通他不出手便行。到时候把事情做得隐秘些,此事一过,他还能在燕家继续当他的供奉,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损失。”
楚文泽怀疑道:“这事可行吗?万一吴群不答应,岂不是提前把我们的计划告知了燕家?”
“当年之事,他既然背叛了燕家长子,今日他也同样会背叛燕若离。把一个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该说燕若离是不够小心呢,还是自大过了头?”
楚文泽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徐怀谷,还是由你来做最后的决定吧。”
徐怀谷沉思许久,郑重点头道:“既然诸位都已经考虑得如此完备,那便放手一试吧。”
宋清道:“此事须得抓紧,若是不成,我得立马联系飞鱼洲那边,让他们调渡船过来,扶摇宗不能再被耽搁了。”
楚文泽点头道:“我这就写信给燕九歌,让他回淅城来把持燕家局势。”
楚秀杨心中这才舒坦,笑道:“欠的债,终究是要偿还的,这才合乎情理!她欠我哥的,也该一并清算了!”
如果此事能成,扶摇宗和徐怀谷两边就都能兼顾了。这自然也是余芹希望看到的,她只在心中暗暗默念,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还有一件事。”徐怀谷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得重如山岳,“当年渡船的真相,也该公之于众了。”
“既然连燕家长子燕九歌都被蒙在鼓里,何况天下人?我并无与妖族勾结陷害任何人,此事天地可鉴。”
“还有我哥!”楚秀杨争道,“我哥没有与燕若离勾结,那些违背律法的买卖都是她背地里一个人做的!与我哥无关!”
“秀杨。”楚文泽本来想说,这些事空口无凭的,就连他们的父皇都不相信,天下百姓又怎么会相信他的清白呢?但是看到楚秀杨为他打抱不平的气愤眼神,楚文泽忽然觉得心暖。他轻声说道:“你哥我本来就是无辜的,你我知道就行,何必在乎其余人呢?再说,就算澄清误会,我也没法回到朝堂之中了。”
“不行,这和朝堂无关!你是清白的,不是中饱私囊、以权谋利的小人!”楚秀杨不服气,“黎明百姓都得知道,他是个好太子!”
“秀杨……好,这件事就依你。”
宋清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一来,还请诸位各行其职吧。我去找吴群,太子殿下写信给那位燕家长子。其余人等,先静候消息,再做打算。”
“我也能帮忙。”楚秀杨主动请缨,“我带几个部下,去找那个淅城兵马司的麻烦,让他们腾不出手来管燕家的事。”
“也好,但切记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徐怀谷苦笑道:“这么一来,我和余芹倒成闲人了。”
楚文泽笑道:“世上最难,就在于两个字。一个是‘闲’,一个是‘富’。如今你都有了,还有人时刻陪你伴你,再不满足可是要折寿的。”
楚秀杨也劝道:“就是,你忙起来的时候,飞剑来来往往,脚都不带沾地的。如今也好,休息一会儿。”
徐怀谷点头道:“此事若能善了,我就写信给扶摇宗去,看能不能带柳婉儿他们一起下山,来淅城转转。只怕此地时日无多矣。”
日上三竿,此刻还坐在礁石上,四周海水蒸腾,可就有些暑气了。楚秀杨率先起身,解开那小舟的绳索。众人登舟,楚秀杨握住桨叶,缓缓驶去。
一行人乘舟而来,架舟而去。谁知在这偏僻的礁石上,燕家的命运已被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