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一夜未眠。
整整一夜里，他一直在想关于燕家和燕若离的事。当年的仇绝不可能放下，可现如今不是杀燕若离的时候，若是她死了，只怕会给扶摇宗的迁宗带来不便。
徐怀谷虽然有时会意气行事，但他并非不识大局。个人仇怨自然比不上扶摇宗一宗的利益，更何况扶摇宗于自己有大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客栈窗户时，徐怀谷作了最终的决定。不如暂且放过燕若离，等迁宗之事过去，再作计较。这并不是拖延，徐怀谷等了那么久，这仇一定会报。只要燕若离还存活于世，这件事就不会结束。天涯海角，这仇终究需要一个结果。
他还躺在床上闭眼想着这些，余芹已经悄无声息地起了床，稍微梳理一下，转头出了房间，随即门外响起敲门声。
徐怀谷还闭着眼，他听见附近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敲开的应该是宋清的房门。
余芹强挤出笑容，问候道：“宋长老，早上好。”
宋清笑道：“是你来了，醒得这么早？”
“昨晚都没怎么睡，心里一直记挂着渡船的事。”余芹有些不好意思，“宋长老，昨夜在码头上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宋清的语气有些为难，只听他说道：“问了几座码头的管事，大抵都是燕家的人。别家其实也有些渡船，若是凑在一起也不是不能用，只是都是小船，那几艘能载千人的大渡船都在燕家手中。我们此去乃是中土东南角，光是渡船在海上航行都得半年多，那些个小船怕禁不起风浪。再者，这些小渡船来路杂乱，不便管理。”
“那依长老的意思，只能是与这燕家去谈渡船了？”
宋清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的事。”
余芹犹豫了片刻，低头叹气道：“辛苦长老了。”
“徐怀谷呢？他那边怎么办？”
“他还在睡着。长老先去与燕家谈吧，回来后再作说法。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他会理解的。”
“如此也好，那我稍后就往燕家去了。”
宋清的门关上了，余芹轻手轻脚地走回房间里。徐怀谷赶紧闭上眼，呼吸均匀，装作还在睡。余芹见徐怀谷没醒，这才放心下来，出门买早点去了。
她一离开，徐怀谷便从床上坐起来，望向那轻轻关上的房门，心神恍惚。
有一个人在身边如此关心他，燕家的事好像忽然也没那么重要了。
淅城临海，平日他们大多与山林打交道，不如带余芹去海边逛逛。念及此事，他便笑了笑，两人也的确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二人吃过了早点，徐怀谷便说去淅城街道上转悠。余芹还以为他还要去燕家，连忙劝他不用如此着急，徐怀谷却说是去海边看看，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余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结果二人刚准备出门，竟有一名兵士恰巧找上门来，说是有一封信专门带来给徐怀谷。
徐怀谷困惑不解地拆开信，看到落款是楚文泽，不免更加疑惑了。
他这次与宋清下山来，若说是来玩乐，那自然要联系老朋友。但既然本来是想了结与燕家的仇怨，因此并没写信告诉任何人，楚文泽是怎么知道他来淅城了？淅城街道商铺数不胜数，他又怎么偏偏知道自己住在这家仙家客栈里？难不成朝廷的眼光如此严密，任何入城的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不过信上却没写这些，只埋怨说徐怀谷来了淅城，也不事先和他说一声。既然现在已经得知了，楚文泽必然要请他进府一叙。信上还说，楚秀杨也在淅城，让他得空赶紧过去。
听到楚秀杨安然无恙，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徐怀谷不免松了口气。
那位送信来的兵士是楚文泽的贴身护卫，此时笑着邀请道：“这位徐仙长，太子爷听说仙长大驾淅城，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不停蹄便让我送了信来。信已经送往那里，让她也赶紧来淅城。我家太子爷说一定要好生宴请徐仙长，仙长今日若是闲暇，可即刻与我去太子爷府上，我也好歹沾些办事有力的光。”
徐怀谷犹豫道：“我还准备今日去海边转转。”
“这样一来可就更好了。”那位兵士忙奉迎道，“太子爷府上就在海边，况且清净，此去不是一举两得？”
余芹听罢，也劝道：“那位太子既然如此盛情，我看不如我们今日就过去吧。”
徐怀谷点头答应下来，那位兵士便带头，领着二人下楼往楚文泽府上去了。
一行人刚出客栈不久，那兵士眼神忽然不对劲了起来，凑近徐怀谷耳边，悄声道：“这位仙长，暗处有燕家的人在盯梢我们。”
徐怀谷也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梢，此时听他一说，不免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燕家的人？”
“等仙长见到我们太子爷，自然就知道了。说起来，太子爷能知晓仙长莅临淅城，也是燕家告知的。”
提到燕家，徐怀谷便冷哼一声道：“他们查得倒是快。”
“这些人不过只是燕家的小厮罢了，仙长不必担忧，自有太子爷的人负责摆平他们，我们走我们的就好。”
淅城东面，燕家府门处，宋清报明身份和来意，敲开了门。只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又快步走了出来，而且脸色很不好看，看起来像是碰了壁。
宋清步子走得很快，怒气冲冲。他转头看向这燕家府邸，气得一拂袖，随即又转头快步走了。显而易见，这趟渡船买卖谈得很不愉快。
谈买卖的过程其实完全在宋清的意料之外，那个叫做燕若离的女人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上门来，事先准备得极为妥当。渡船不是不能给扶摇宗，只是燕家开出的条件令人无法接受。除了一大笔高得离谱的神仙钱之外，还得由扶摇宗保证她的性命安全。
她的原话，宋清还记得清清楚楚。
“贵宗有一名叫做徐怀谷的弟子，昨日还在我燕家大打出手，无缘无故，说要取我的性命。你们宗门需要我燕家的渡船，这自然是合理的买卖，自古至今一直都是这样来的，我燕家早年也不是没与山上仙家做过买卖，可贵宗这名弟子实在让我感到心寒。我现在若是把这笔买卖答应下来，对你们扶摇宗没了价值，岂不是待宰的羔羊？须得有你们宗主的口信，允诺保证我的性命，让那名叫徐怀谷的弟子答应从此之后不再找我燕家的麻烦，否则恕我不敢把渡船交给贵宗。”
除此之外，还有那高昂得不合常理的神仙钱，那女人倒也有她自己的解释，只说现如今局势不比往日，能找到空闲的渡船都很不错了。宋清和她好说歹说，她的态度却始终强硬，因此也免不得宋清不气得扭头就走。
就这么几艘渡船，还得要他们宗主亲口给出允诺？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若真要罗忾然出口，还不如在别洲找几艘大渡船过来。飞鱼洲也好，中土也好，一块开宗之地的确难得，可渡船还不是遍地都有？真把自己手里的几艘渡船当成了天大的筹码，什么条件都能讲得出口？正好徐怀谷与燕家有仇，这下也不必为难了，杀便杀了，反正也不依仗他们的渡船。
这种人，宋清见得不少。无非仗着自己手里有些筹码，便觉得可以吆三喝四，不过都是井底之蛙罢了。
凭燕家的势力，在扶桑国的确可以横行霸道，但在扶摇宗面前，却还远远不够资格。燕若离的态度强硬，宋清只能更加强硬。他直截了当地告知燕若离，扶摇宗不会给出任何允诺，他只能答应回去帮忙劝一下徐怀谷，如若不行，就连渡船买卖顺带的这笔人情都没有了。
宋清临走前，那燕若离还威胁道：“麻烦宋长老告知一下那姓徐的，我已下令，只要我一死，那几艘渡船上的阵法即刻便作废，到时候谁也走不掉。”
宋清自然也很不客气地回道：“那便请家主好好等着我们扶摇宗的消息，看是否会有后续。没有你们家的渡船，别洲难不成还没渡船了？不过一两封信的事情。”
宋清与燕若离二人其实都在博弈，只是比谁更狠而已。其实这事并不是不能好好谈，只不过燕若离信不过扶摇宗而已。她现如今最想保住的是自己的性命，若是能这笔买卖能谈下来，二者之间还是能有一个人情的，只不过她信不过这个人情能保她性命无虞。相比于把选择交给对方，她更愿意强硬起来，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对付这样的人，只能比她更强硬，绝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因此宋清并不示弱，谈不拢，转头走就是。
去别洲找渡船自然不是不行，只不过得费点人情，再就是时间上怕来不及，毕竟妖族越来越近了，能在东扶摇洲本土找到渡船自然是最好。宋清在燕家府邸之时，注意到那名叫做吴群的九境剑修，一直待在燕若离身边，一声不吭。宋清昨日在燕家时，也曾见到这名剑修，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此人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他既然也是剑修，自然应该知晓扶摇宗是何等的庞然大物，能否在他身上作些文章？
宋清一路走回了客栈，心里还在盘算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