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巡捕,快快请进。这才两三月不见,巡捕愈发意气风发了。”
燕若离巧笑倩兮,将才刚忽然闯入燕家府邸里,替燕家解了围的那位武夫小将请进了深处厢房里。
原来这位武夫姓陈,年纪轻轻,已然破了胆,是一位真正的武夫,至于官位,也坐上了淅城兵马司的巡捕。须知燕家作为淅城四大商家之一,枝叶繁茂。钱财一多,自然就会有朝廷官员与之交好。兵马司主管淅城内治安,当燕若离听见徐怀谷提剑登门的消息时,转念一想,立马便遣人往兵马司报信去了,来的是这位陈巡捕。
徐怀谷是修士,论武力不一定能拦得住他,可若是以兵马司治安的名义,便是使其处于理亏之地,他自然也就不好发作了。
既然身在人间大城内,就得遵循大城和朝廷里的规矩。如果修士可以无视人间的法度,哪位大剑仙随手一剑下来,只怕整座淅城就没了,这天下哪里还来的世俗国家和黎民百姓?
“来人,上茶。”
几名打扮精致的侍女端茶上来,燕若离亲手倒了一杯给那陈巡捕,笑道:“今日之事,多亏巡捕及时赶到,这杯茶权当燕家的谢意。”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陈巡捕接过茶,客气地说道。
燕若离把管家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句,那管家便下去了。不过片刻,管家便端了沉甸甸一个碟子上来,递给那巡捕。那碟子上盖了块红布,陈巡捕掀开一角,只见硕大的金元宝整整齐齐的码在那碟子上,闪闪发光。他满面堆笑,接过那碟子,掂了一下分量,心中暗暗吃惊,不免喜上眉梢。
燕若离似是毫不在乎,只笑道:“这些就当是巡捕跑这一趟的茶水钱,今后也还多多有劳陈巡捕了。”
“哪里哪里,维护淅城治安,本就是我兵马司的职责。这些我就当是手底下兄弟们的跑腿钱,在此谢过燕家主了。”
燕若离点点头,随即收起笑容,却转而皱眉说道:“今日陈巡捕及时赶到护住我燕家,只怕那剑修并不肯善罢甘休。若是他还来我们燕家府邸滋事,倘或陈巡捕有公务要忙,一时半会赶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这个无妨。我派几个手下过来,守在府门之外,想必那剑修还是顾忌朝廷之威严,定不敢再来。”
“如此甚好,我代燕家在此谢过了。顺带替我向你们指挥使问好,有空常来坐坐。”
二人客套寒暄几句,那陈巡捕便匆匆告辞了。那人一走出厢房,燕若离的脸色翻得比书还快,刚才还是笑意盈盈,此时已然眉头紧皱。她看向空荡荡的门口,道:“吴供奉,请进。”
吴群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顺带把门关了。
燕若离背靠在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道:“当年之事,没想到报在如今。那个姓徐的定然不会罢休,兵马司的几个官兵不可能拦得住他,他下次再来时,该如何是好?”
吴群的神情也很难看,他深深皱眉,低头不语。
“你我二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既然来寻仇,定然是找你我二人,谁也躲不掉。”
“家主应当赶紧打听一下关于此人的消息。只要是人,就都有软肋,或许可以从中作文章。”
“打听消息的事,我当然已经安排人去做了。”燕若离还是有些惧怕徐怀谷的,语气中惊慌之意难以遮掩,“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还得有条退路才行。”
吴群顺势劝道:“不如家主正好趁此机会离开东扶摇洲,往中土而去。反正此处也待不了多久,早日离开也好。”
南边在打仗,东扶摇洲必然会陷落,燕家自然是知晓此事的。这些年来,他们早已留好了退路,有意将商路往中土西北角的一座港口引去,在中土置办产业。现在那边也已经打理得大差不差,只等合适的时机跨海过去而已了。
但燕若离却皱眉,一口否决:“不行,我要离开,必然得堂堂正正地走,怎么能因为害怕他而走?那岂不是逃了?”
吴群默然不语。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一小厮在门外道:“家主,关于姓徐的那人,已然有消息了。”
“快进来!”
那小厮走进厢房里,拱手朝燕若离行了一礼。他又看了眼吴群,心里有些发怵,不敢说话,急得燕若离忙问道:“有何消息,快说!”
“回……回禀家主,小人查到,那姓徐的男子不是独自一人前来,进城时,还有一位老者与他同行,之后他们才分开。那老者在瑞霞客栈里落了脚,其余便不知晓了。”
“瑞霞客栈,是仙家客栈……那人也是修士。可认得出那人是谁?”
“这小人倒是不知,不过据亲眼见到的人说,那位老者腰间也配了剑,仙风道骨,真乃神仙风气,不是俗人。”
燕若离看向吴群,问道:“吴供奉,你如何看?”
吴群问那小厮道:“可知道那老者所着衣物?”
“呃,这……”那小厮有些紧张,想了好半晌,“青衣,那人说是青衣!”
“扶摇宗……”吴群低头片刻,对燕若离说道:“此人青衣佩剑,又有神仙风骨,大抵是扶摇宗的修士。”
燕若离思忖片刻,咬牙道:“那便往扶摇宗上面去查,弄清他们来淅城的目的。再有,瑞霞客栈那边也派人星夜盯着,一定要知晓他们的行程。立即去办,不得有片刻耽误!”
“是,小人这就下去吩咐。”那小厮匆忙走了。
燕若离还是不安心,道:“这些日子有劳吴供奉守在燕家,酬劳我会安排好的。”
吴群点头应允下来,便转身离去了。燕若离单手扶额,用力揉了揉眉心,又叫了一名侍女端上笔墨。她要写一封信给皇宫里,只要当今天子楚家愿意保她,想来那人行事也能多一分忌惮。
她一面写信,一面心中盘算手中的筹码,到底够不够保住自己的命?
瑞霞客栈里,来了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那男子脸色阴沉,心情似乎很不好,要了间房便匆匆上楼去了,掌柜的也没多问。
余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徐怀谷,只好一直陪着他而已。
二人进了客栈,不过多时,便有一人前来敲门。余芹开门,见是宋清,忙挤出笑容道:“宋长老,快请进。”
宋清笑了笑,走进房里,见徐怀谷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便有些疑惑地看向余芹。余芹微微摇头,示意他别问。
其实宋清当然知道徐怀谷是为何不悦,毕竟才刚在燕家里发生的事,他都在阁楼深处看得真真切切。但他是暗中前去的,此事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在徐怀谷面前假装不知了。
余芹给宋清和徐怀谷都倒了茶,徐怀谷这才稍微缓了过来,朝宋清有些歉意地说道:“才刚我因为一些个人之事有些郁闷,因此怠慢了,宋长老莫见怪。”
宋清笑道:“这有什么,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
他抿了口茶,转头朝余芹赞道:“好茶。”
徐怀谷问道:“我见宋长老才刚回来,是忙正事去了?”
“毕竟是大长老亲自吩咐下来的事,我哪敢不尽心尽力?”宋清叹了口气,微微皱眉,“只是不太顺利。才刚已经去过了齐家,不过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渡船了,只是几艘小船而已,担不起迁宗大任。我还去打听了一下消息,据说这些年燕家是四大商家中发展得最快的,其余几家差不多都没落了,我明日打算去看看。”
听到“燕家”二字时,徐怀谷明显眉头一皱。余芹也忙看向宋清,宋清佯装不知,神情疑惑。
几人之间无话可说了,宋清见气氛不太对劲,便要起身告辞。余芹把他送出门外,二人走到僻静处,余芹才蹙眉,悄声说道:“宋长老有所不知,我们刚从燕家回来。”
宋清一脸的疑惑,问道:“你们也去了燕家?也是有关渡船的事?”
余芹抿了抿唇,决意还是把此事告诉他。
“不是渡船之事,是我们与燕家有些个人恩怨。”
随即,余芹便将当年之事悉数告知了宋清,还有刚才在燕家发生的事情。宋清听罢,这才恍然大悟,眉头顿时一皱,神情为难不已,说道:“这可有些麻烦了。既然徐小友与燕家有仇,我还在他面前说明日要去燕家谈渡船买卖,实在是有些不妥。”
余芹心里也是十分纠结,左右为难。她既心疼徐怀谷,想要为他讨回当年事的公道,可却也担心扶摇宗会因此没了退路。
她思索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宋长老,您给我透个底,除开燕家之外,淅城能否有别家的渡船能载得下扶摇宗去中土的?”
宋清拂一拂袖,叹气道:“难,我再想想办法吧。”
观其神色,约莫还真只有燕家的渡船能担起此等重任。世间事哪有这么巧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余芹轻声叹了口气。
“那我今夜就去淅城码头打听一下别的消息。既然那燕家是如此小人心腹,让他们的渡船载宗门远渡中土,我也不太放心。”
“那便辛苦宋长老了。”
宋清苦笑两声,道:“我能有什么辛苦的?都是为宗门效力。”
余芹点点头,送走了宋清,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里。她看见徐怀谷眉头紧锁,便给他添了一杯热茶,劝道:“喝杯茶,早些休息了吧,烦心事明日再想。”
徐怀谷接过茶,抬头看向余芹,眼神复杂难明。虽然眉头是微微蹙着的,余芹却看见他的眼睛深处藏了委屈,不禁也是一阵心酸。
委屈的神色,大概从未在这位顺风顺水意气风发的剑修眼中表露过。
余芹叹气道:“都听见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
余芹抿唇不语。这是个两难的抉择,她并不希望徐怀谷因为扶摇宗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仇怨,他需要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夜深了,余芹吹灭了灯,漫漫长夜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