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决次日,何明风开始着手善后。
第一件事是清退赃款,补偿百姓。
从马、柳两家抄没的现银、田产、商铺,经核算折价共计八万六千两。
何明风命钱谷制定补偿细。
——黑虎山死难矿工家属,每户抚恤五十两。
——被强占田产者,原田归还,另按年限补偿损失。
——被克扣工钱、货款的匠户商贩,双倍补偿。
——孤老院、慈济坊等善堂,增拨银两改善条件。
“大人,”钱谷核算后道,“即便补偿完毕,仍有四万余两剩余。”
“剩余银两,三成存入州库,用于水利、道路修缮。”
“三成设立石屏义学库,资助贫寒学子。”
“四成上交国库。”
何明风顿了顿,“账目要清清楚楚,每笔开支都要公示。”
第二件事是整顿州衙,选拔新人。
涉案官吏留下的空缺,何明风并未从旧胥吏中提拔,而是张榜公开选拔。
石磊因查案有功、熟悉彝务,被保荐为州判,主管刑名、民政。
钱谷任户房主事,掌管钱粮账目。
张龙赵虎任捕快班头,整顿衙役队伍。
另从本地读书人中,选拔了七名年轻士子,充实各房书吏。
“这些人或许经验不足,但胜在清白。
何明风对马宗腾道,“经验可以学,但贪腐的毛病,一旦染上就难改了。”
马宗腾点头:“何兄此举,可谓破旧立新。”
第三件事是推进新政,惠及民生。
何明风召来石磊:“水车改进之法,需在全州推广。你带工匠往各寨传授,州衙补贴一半工料钱。”
又命人重修州学,增聘教谕:“石屏子弟,无论汉彝,凡愿读书者,皆可入学。”
“家境贫寒者,由义学库供给纸笔。”
更下令清查全州税卡,裁撤私设关卡,明定税率,严禁额外勒索。
一系列举措如春风化雨,石屏气象为之一新。
十一月初,马宗腾巡察期满,即将返京。
离别前夜,两人在州衙后园对酌。
“何兄,”马宗腾举杯,“石屏三月,恍如一梦。初见时,你我还需装不熟、唱双簧。”
“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喝这杯酒了。”
何明风与他碰杯:“若非马御史坐镇,何某孤掌难鸣。”
“是你自己有胆识、有手段。”马宗腾正色道,“回京后,我定当如实禀报。何兄大才,不该困于边陲一州。”
何明风摇头:“治理一州,已是如履薄冰。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何某只怕力有不逮。”
“力有不逮?”
马宗腾笑了,“你连马成远、柳家这样的地头蛇都扳倒了,还怕什么?况且”他压低声音,“皇上锐意进取,正需要你这样的实干之臣。”
他顿了顿,又道:“葛家那边,你可有打算?”
何明风略一停顿:“待回京,再议不迟。”
“莫让人等太久。”
马宗腾拍拍他肩,“葛二小姐的才名人品,京城皆知。提亲的人,可从未断过。”
何明风耳根微热,举杯一饮而尽。
次日,马宗腾启程。石屏官吏百姓相送十里。
“御史保重!”
“何大人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
何明风站在长亭外,久久未动。
石磊上前:“大人,回吧。州衙还有一堆事呢。”
是啊,还有一堆事。水车要推广,学堂要修缮,税制要厘清,各寨纠纷要调解
千头万绪,都要一件件做。
他转身,望向身后众人。
石磊、钱谷、何四郎、苏锦、张龙赵虎这些与他并肩作战的人,眼里都有光。
“回衙。”
何明风迈步,“该干活了。”
晨光照在青石板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石屏的冬天来了,但每个人心里都暖洋洋的。
因为春天,已经在路上了。
——三年后。
石屏的第三个秋来了。
“大人。”
钱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一丝的急促。
何明风转身看去。
只见钱谷手里捧着一个深紫色的公文封套,封口处赫然盖着巡抚衙门的朱红大印。
这位素来沉稳的师爷,此刻呼吸有些不稳。
“巡抚衙门的加急文书,六百里快马刚送到。”
钱谷递上文书,低声道,“是吏部的通报。”
何明风接过。
封套很轻,里面的纸张不过三两页。
但他知道,这三两页纸,可能会改变很多事。
何明风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拆开封套。晨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纸面上。
字是工整的馆阁体,措辞严谨而克制。
但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时,还是微微凝住了。
“擢升云南石屏州通判何明风,任直隶滦州知州,正五品”
滦州。
直隶州。
知州。
这三个词在何明风脑海中回旋。
他不禁回想起马宗腾回京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何兄,你且放心,京中万事有我在。”
果然
“大人?”
钱谷看到何明风有些出神,不由得试探着开口了。
大人这到底看到了什么?
何明风深吸一口气,将文书递给他。
钱谷快速扫过,眼睛渐渐睁大。
他的手有些抖。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知州正五品”
钱谷喃喃道,猛然抬起头,“大人,这是破格!按制,通判升知州至少要再历一任,您这才三年”
“文书后面写了,”何明风的声音很平静,“要我即刻启程,先回京师面圣奏对,而后赴任滦州。”
“皇上钦点的。”
钱谷补充道,语气里满是感慨。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白玉兰一袭青衫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早点。
他看到两人神色,挑了挑眉:“怎么?又有难办的案子?”
钱谷将文书递过去。白玉兰扫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
“好!这才是该有的样子!何兄,你在石屏这三年,对得起这升迁!”
笑声引来更多人。
苏锦拎着药箱从厢房出来,何四郎端着一簸箕新收的茶叶跟在后面。
听说消息后,何四郎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在地上。
“知、知州?”
何四郎脸上顿时绽开傻笑,“明风当知州了?正五品?那、那是不是比知府只小一点?”
“直隶州知州,地位本就特殊,直接向省里负责,权柄甚重。”
钱谷解释道,自己也难掩喜色。
“更何况是滦州,那是漕运要冲,九河下梢,非能臣干吏不能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