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四攥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红旗屯的雪夜静得可怕,只有他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象是踩在自己的骨头渣子上。信封角硌得掌心生疼,但他不敢松开,仿佛一松手,秦怀明那双冰冷的眼睛就会从黑暗里冒出来。
回到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他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整个人才象抽了筋的蛇,瘫软下来。屋里没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户纸上透进一点惨淡的雪光。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恐惧像冰水,从脚底板一寸寸漫上来,浸透了骨髓。秦怀明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北边的林子很大,冬天很长,失踪个把不开眼、不守规矩的临时工……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不是威胁,是宣判。刘老四毫不怀疑,秦怀明真能做出来。他是支书,公社里都有人,真要弄死他这么个无赖,法子多得是。栽个偷盗集体财产的罪名,抓进去“病故”;或者在北疆那种地方,随便制造个“伐木事故”……太容易了。
“妈的……妈的……”他喃喃咒骂,声音却在发抖。骂谁呢?骂秦怀明心狠手辣?骂秦雪翻脸无情?骂陆铮抢了他“看上的女人”?还是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惹上这滔天大祸?
他摸索着爬上冰冷的土炕,连衣服都没脱,蜷缩在硬邦邦的被子里。被褥一股霉味和汗臭味,往常他早就骂骂咧咧地嫌弃了,此刻却觉得这是唯一能给他一点暖意的东西。
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秦怀明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象两把锥子,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还有秦雪,那个他肖想了那么久的女人,此刻在他脑海里,那张总是带着优越感的脸,扭曲成了厌恶和鄙夷,像看一滩烂泥一样看着他。
他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深情”,那些躲在暗处的窥视,那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剪电线,跟踪,甚至差点……现在想来,简直愚蠢透顶!秦雪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上他?他在她眼里,恐怕连条狗都不如!
更让他浑身发冷的是那个孩子。秦雪肚子里,怀着他的种。这个认知曾让他短暂地膨胀过,以为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可以逼秦雪就范,甚至幻想过当上秦家上门女婿的风光。现在,这却成了催命符!秦怀明为了女儿的名声,为了秦家的脸面,绝不会允许这个污点存在。送他走,让他闭嘴,让那个孩子将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甚至可能……等孩子生下来后,他刘老四这个“隐患”,会不会被彻底清除?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涔涔。
不行!他得走!必须走!立刻就走!
可……北疆……
他听说过那些传闻。比红旗屯冷得多,冬天零下四五十度,吐口唾沫落地就成了冰碴子。深山老林,狼群、熊瞎子出没。采伐点都是些劳改犯、盲流子聚集的地方,条件艰苦,管理粗暴,死个人跟死条狗一样,挖个坑埋了,连记录都不一定有。
去了那里,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是不去……秦怀明已经说了,不去就公事公办,送他吃牢饭。坐过牢的人,这辈子就完了。而且以秦怀明的手段,恐怕会让他在牢里“过得”比在北疆还惨。
两害相权……刘老四绝望地发现,他根本没得选。
“操他妈的!”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炕沿上,粗糙的木头硌得指骨生疼。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不能就这么认命!他得想办法!
找他那几个兄弟帮忙?大哥刘老大?二哥刘老二?老五?算了吧!他们平时一起偷鸡摸狗还行,真要跟秦怀明对着干?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不定为了撇清关系,第一个把他绑了送去秦怀明面前表功!
逃跑?不按秦怀明安排的路线走,偷偷跑掉?能跑哪儿去?没有介绍信,没有户口,没有粮票,他就是个“盲流”,走到哪儿都会被抓住遣返,或者送去更苦的地方劳改。而且,秦怀明既然说了会“送”他上车,肯定安排了人盯着他。跑?跑得掉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怨恨,像毒藤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他恨!恨所有人!恨这个不给他活路的世界!
但他更怕。怕死,怕坐牢,怕生不如死。
在恐惧的反复碾压下,那点不甘和怨恨,终于被碾成了粉末。他象一滩烂泥一样瘫回炕上,瞪着黑洞洞的屋顶,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第二天,刘老四是被冻醒的。炕火早熄了,屋里冷得象冰窖。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胡乱套上那件油腻的棉袄。一夜未眠,加之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让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象个痨病鬼。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信封。秦怀明说了,三天之内。今天是第一天。
他必须收拾东西,还得……跟那几个人说一声。虽然他清楚,所谓的“兄弟情”在秦怀明的威胁面前屁都不是,但他还是存着一丝缈茫的希望——万一呢?万一他们能帮他想点办法,或者至少……给他凑点路费?
揣着信封,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屯子里的早晨已经有了人气,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几个早起挑水的妇人看见他,立刻停下说笑,眼神古怪地打量着他,然后窃窃私语着快步走开。
刘老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风声已经传出去了?秦怀明动作这么快?还是秦雪那边……他不敢细想,低下头,加快脚步,朝刘老大家走去。
刘老大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他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继续挥舞着斧头,“砰”地一声劈开一块木头。
“大哥……”刘老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
“恩。”刘老大应了一声,没停手,“听说你惹上事了?”
果然知道了!刘老四心里一凉:“大哥,你听我说,是秦怀明他……”
“别跟我说!”刘老大猛地打断他,斧头重重剁在木墩上,转过头,脸色阴沉,“老四,你他妈惹谁不好,去惹秦支书?还打他闺女的主意?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
刘老四的心彻底凉了。他看着刘老大那张写满嫌弃和急于撇清关系的脸,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灭了。
“大哥……我……我要去北边……采伐点……”他艰难地说,“秦支书给的‘路’……那边……听说不是人去的地方……大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或者……”
“借钱?”刘老大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哪来的钱借给你?老子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北边怎么了?秦支书给你指的路,你就老老实实走着!去了好好干,别他妈再惹事!”
说完,刘老大不再看他,拎起斧头,转身进了屋,还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刘老四僵在院子里,寒风吹透了他单薄的棉袄,却比不上心里的冷。这就是他所谓的“大哥”。
他又去了刘老二家。刘老二正蹲在门口啃窝头,看见他,咧开大嘴笑了:“哟,四哥!听说你要出远门了?去北边挣大钱?带上兄弟我呗!”
刘老二脑子不太灵光,还搞不清状况,只听说“工资高”,有点眼热。
刘老四看着他那张傻呵呵的脸,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老二……我走了……你……你自己保重。”
刘老二“哦”了一声,继续啃窝头,含糊地说:“那四哥你挣了钱回来,别忘了兄弟啊!”
刘老四最后找到的是稍微有点脑子的刘老五。刘老五正在屋里糊火柴盒(挣点零钱),看到他进来,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计。
“四哥,坐吧。”刘老五指了指炕沿。
刘老四没坐,只是看着他:“老五,你都知道了?”
刘老五点点头,神色复杂:“秦支书让人传话给我们几个了。让我们……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也……别跟你走得太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四哥,这回你真捅破天了。秦支书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让你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也别再跟这边有任何牵扯。你……你就认了吧。”
“认了?”刘老四眼睛红了,“那是什么鬼地方!去了还能有命回来吗?!”
刘老五沉默了一下,从炕席底下摸索出皱巴巴的两块钱和几斤粮票,塞到刘老四手里:“四哥,我就这点……你拿着路上应个急。别的……我也帮不上你了。听我一句劝,到了那边,夹起尾巴做人,别惹事,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两块钱,几斤粮票。这就是他最后能得到的“兄弟情义”。
刘老四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钞票和粮票,又看看刘老五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他什么都没说,攥紧了那点钱票,转身就走。
走出刘老五家的院门,他听见里面传来刘老五媳妇压低的抱怨声:“……你还给他钱?让秦支书知道了咋办?赶紧跟他划清界限……”
刘老四脚步跟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寒风里。
回到自己那间破屋,刘老四开始机械地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一床又硬又薄的被子,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半袋发了霉的玉米面,还有墙角一堆他以前偷来的、不值钱的零碎。
他把能穿的衣服都裹在一起,用一根草绳捆了。被褥卷起来,用破床单包住。搪瓷缸塞进包袱。那半袋玉米面……他尤豫了一下,还是倒进了锅里,加了两瓢水,准备煮点糊糊,算是离开前的最后一顿饭。
炉火生起来,屋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刘老四蹲在灶台前,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空洞。
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个他活了快三十年的红旗屯。这里埋着他早死的爹娘,有他熟悉(虽然多半讨厌他)的街坊邻居,有他偷鸡摸狗混日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恨这里,因为这里的人都瞧不起他;可一想到要离开,去一个完全陌生、传闻中如同地狱的地方,他又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以后会怎样?死在北疆的冰天雪地里?还是累死、病死在伐木场上?或者……真的“失踪”在茫茫林海?
不知道。前途一片漆黑,像窗外阴沉沉的天。
糊糊煮好了,一股霉味。他盛了一碗,蹲在门坎上,大口大口地喝着,烫得直咧嘴,却混不在意。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在红旗屯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刘老四警剔地抬起头。
来的是屯子里的民兵连长,姓周,平时跟秦怀明走得近。周连长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民兵,都挎着枪(虽然是老旧的步枪),脸色严肃。
“刘老四!”周连长在院门口站定,声音洪亮,“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刘老四心里一紧,连忙放下碗站起来,点头哈腰:“周……周连长,正收拾呢,快了,快了。”
周连长扫了一眼他那寒酸的包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公事公办地说:“秦支书交代了,明天一早有车送你去公社,从那儿转车去北边。介绍信和调令都拿好了吧?”
“拿好了,拿好了。”刘老四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
周连长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又还给他:“收好,丢了你可就真没地方去了。”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刘老四,秦支书仁至义尽,给你指了条明路。到了北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想着跑。你的情况,那边接收单位会掌握的。要是你不守规矩……”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敢不敢!我一定老老实实!”刘老四连忙保证,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恩。”周连长满意地点点头,对身后两个民兵使了个眼色,“你们俩,今晚就在这儿‘照看’着刘老四,别出什么岔子。明天一早,押……哦不,送他去坐车。”
两个年轻民兵响亮地应了一声,一左一右站在了院门口,象两尊门神。
刘老四的心沉到了谷底。什么“照看”,分明就是监视!怕他跑了,或者临走前再搞出什么事来。秦怀明,这是连最后一点侥幸都不给他留啊!
他不敢有异议,只能讪讪地退回屋里。那两个民兵也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
这一夜,刘老四彻底无眠。屋外站着两个持枪的民兵,屋里冷得象冰窟。他躺在冰冷的炕上,睁着眼睛,听着风声,听着远处偶尔的狗吠,听着院子里民兵走动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对未知的恐惧,对过去的悔恨(虽然并不多),对秦怀明、秦雪乃至所有人的怨恨,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象一头等待宰杀的牲畜,被恐惧和绝望慢慢凌迟。
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却梦见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原和无边的黑暗,秦怀明站在冰窟边,冷冷地看着他下沉,秦雪挽着陆铮的手,在远处指着他笑……
他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天,终于亮了。
第四章:北上的囚徒
清晨,红旗屯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一辆破旧的、用来拉化肥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到了刘老四的破屋前。
周连长和那两个民兵早就等着了。刘老四背着他那个寒酸的包袱,被“请”上了拖拉机的后斗。车厢里除了他,还有两个同样被“安排”去北疆的盲流,都是附近屯子里游手好闲、犯了事被清理出去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同样的麻木和绝望。
拖拉机发动了,喷出浓黑的烟,颠簸着驶出红旗屯。
刘老四坐在冰冷的铁皮车斗里,回头望去。晨雾中的红旗屯渐渐远去,那些低矮的土坯房,蜿蜒的土路,光秃秃的树……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正在视线中一点点模糊、缩小。
没有送行的人。他的那几个“兄弟”一个都没露面。街上有几个早起的村民,远远地看着拖拉机,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看热闹的神情。
刘老四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他使劲眨了眨眼,把那股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他恨这个地方!恨这里的所有人!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净!
拖拉机一路颠簸,到了公社。又换上一辆更破旧的长途客车,挤满了各种气味和面孔。刘老四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缩在角落里。介绍信和调令贴身藏着,那是他唯一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
车子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绿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枯黄的草原、裸露的褐色土地,然后是连绵的、覆盖着积雪的山岭。气温明显降低,即使坐在不透风的车厢里,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缝隙里钻进来。
同车的人大多沉默,偶尔交谈,也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刘老四听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看着那片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严酷的土地,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就是北疆吗?还没到地方,就已经让人感到窒息般的寒冷和荒芜。
几天几夜的颠簸,换了好几次车,有时是卡车,有时是更简陋的拖拉机。越往北走,条件越差,吃的是硬得硌牙的干粮和冷水,睡的是大通铺甚至直接蜷在车厢角落。同行的两个盲流有一个中途发烧,被扔在一个小站上,不知死活。刘老四麻木地看着,心里连兔死狐悲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冰冷的庆幸——幸好病的不是自己。
终于,在一个傍晚,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车停在一片巨大的、被白雪复盖的林间空地上。几排低矮的、用原木和泥巴垒成的房子歪歪斜斜地立着,烟囱里冒着稀薄的青烟。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压压的森林,像沉默的巨兽,将这片小小的营地团团围住。风刮过林梢,发出凄厉的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气温低得超乎想象。刘老四一落车,就感觉肺像被冻住了,呼吸都带着刺痛。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根本不抵寒的破棉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一个穿着臃肿的蓝色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汉子走过来,脸被寒风吹得通红粗糙,眼神象刀子一样扫过这几个新来的。
“新来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带他们来的司机连忙递上介绍信和名单。那汉子接过去,借着营地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又挨个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在刘老四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篾。
“行,知道了。”汉子把介绍信揣进怀里,指了指其中一排最破旧的木屋,“那边,第三间,自己找地方挤。明天一早,跟着上工。规矩很简单:听话,干活,不许闹事,不许逃跑。谁要是敢犯规矩……”他冷笑一声,没说完,但那意思谁都明白。
刘老四跟着另外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间木屋。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汗臭、脚臭、霉味和烟味的污浊热浪扑面而来。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挤了不下二十个人,都裹着脏兮兮的被褥躺在通铺上。看到他们进来,有的抬起头漠然地看一眼,有的连眼皮都懒得抬。
通铺早就没位置了。领他们来的一个老工友(如果那麻木的表情也能算“友”的话)用脚踢了踢墙角堆着的一点干草和破麻袋:“新来的,睡那儿。”
刘老四看着那黑乎乎、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干草和散发着异味的麻袋,胃里一阵翻腾。但他没敢说什么,默默地走过去,把包袱放下,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麻袋铺在干草上,裹紧自己那床薄被,蜷缩下去。
身下冰冷坚硬,异味刺鼻。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咳嗽声。屋外是永无止息的风声和林涛声。
刘老四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这里比红旗屯冷一百倍,脏一百倍,苦一百倍。这里的人,眼神比红旗屯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更麻木,更冰冷。
他真的来了。来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