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进入了尾声,阿斌沙在返回部队的途中,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不幸牺牲。画面定格在他年轻的脸庞上,然后是母亲收到阵亡通知书时的场景。没有夸张的哭喊,只是一个母亲静静地坐在桌前,抚摸着儿子的照片,眼泪无声地流下。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幕布发出的哗啦声。林晚晴听到旁边有抽泣声,几个妇女在悄悄抹眼泪。
电影结束了,幕布上出现“完”字,然后是演职员表。但没有人起身,大家都还沉浸在故事的情绪中。
老张头开了灯,刺眼的光线让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人群开始骚动,大家纷纷起身,收拾带来的东西。
“走吧。”陆铮先站了起来,伸手拉林晚晴。
林晚晴把手放在他掌心,借力站起。陆铮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是半年劳动留下的痕迹,却温暖而有力。
两人随着人流往外走。院子里乱哄哄的,人们大声讨论着电影情节,孩子们又开始追逐打闹,与刚才看电影时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年味儿在鞭炮声和饺子的热气里渐渐淡去,积雪虽然消融了大半,但背阴的角落和屋檐下仍挂着顽固的冰凌,风里虽少了刺骨的凛冽,却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正月十五过后,春耕的准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天气依旧寒冷,但风里已少了那种刮骨般的凛冽,偶尔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屋檐下会传来“嘀嗒”的水声,那是冰溜子在悄悄融化。田里的活计渐渐多了起来,冬小麦要查看,春耕的准备也要开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潮湿气息,混杂着去年残留的草根味道。
林晚晴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她和几个妇女在队部仓库门口分拣土豆种,蹲久了,站起来时眼前猛地一黑,一阵熟悉的、轻微的恶心感涌上喉咙。这感觉近来似乎出现了几次,她起初只当是春困,或是肠胃不适。可这一次,伴随着那晕眩,小腹深处似乎有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饱胀感,与她月事该来而未来的时间微妙地重合了。
她的心,毫无征兆地,轻轻“咯噔”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平坦的小腹。
“晚晴,咋了?脸色不太对。” 旁边的刘婶子眼尖,关切地问。
“没事,” 林晚晴连忙摇头,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红,“可能蹲久了,有点晕。”
刘婶子打量她一眼,眼神里多了点过来人的了然,但也没多说,只道:“年轻闺女,身子骨还是弱些,悠着点干。”
那天剩下的时间,林晚晴有些心不在焉。那点猜测象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起初只是微澜,渐渐地,却漾开一圈圈越来越清淅的涟漪。关于孩子,两人都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这期盼里,有对未来烟火的憧憬,更是在这动荡年月里,想牢牢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切实的温暖与延续。
陆铮很喜欢孩子。路上遇见村里的娃娃,他那张平时略显冷硬的脸上,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有时还会用粗糙的手指,极轻地碰碰孩子嫩嫩的脸蛋。林晚晴看在眼里,心里既软又酸。她知道,他也渴望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有血脉相连的家。
收工回去的路上,林晚晴的脚步有些飘。暮色四合,家家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空气里飘着柴火和饭菜的香气。她远远看见自家小院的轮廓,窗纸透出温暖的黄光,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陆铮比她早一步回来,正在灶台前生火,锅里煮着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响着,蒸气氤氲了他半个身影。听见门响,他回头,脸上带着劳作后的倦色,眼神却清亮:“回来了?洗洗手,饭快好了。”
“恩。” 林晚晴应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水缸边舀水。冰凉的水泼在脸上,让她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她擦干脸,走到陆铮身边,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小臂忙碌的样子,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竟有些怯。
“怎么了?” 陆铮察觉到她的安静,侧头看她,“累了?脸色有点白。”
“陆铮,” 林晚晴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象怕惊扰了什么,“我月事,过了快十天了。”
陆铮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在他骤然凝固的脸上。他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林晚晴,那双总是沉稳甚至有些深邃的眼睛,此刻清淅地映出她的身影,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微光。
“还有,” 林晚晴鼓起勇气,抬眼直视他,“这几天,早上起来,有点犯恶心。”
空气仿佛静止了。只有灶膛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和锅里粥汤翻滚的咕嘟声。陆铮就那么看着她,一瞬不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象是咽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闭上。如此反复两次,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真的?”
林晚晴点点头,脸颊更红了,眼里却闪铄着一种混合着羞怯、期待和不确定的光:“我也不确定……就是觉得,有点象。”
“哐当”一声,陆铮手里的铁勺掉进了锅里,溅起几点粥汤。他却浑然不觉,猛地往前一步,双手有些颤斗地扶住了林晚晴的肩膀,力道有些大,又象是怕碰碎了她。“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
“我说,我可能有了。” 林晚晴被他看得心慌,却又被他眼里那几乎要迸发出来的光芒感染,声音里也带上了颤意。
陆铮扶着林晚晴肩膀的手,从微微的颤斗,逐渐变成一种坚实的紧握。他眼里那小心翼翼的光,骤然亮了起来,像黑暗中倏然点起的火把,炽热而明亮。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越弯越大,最终形成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璨烂笑容。这笑容点亮了他整张脸,冲淡了所有的风霜痕迹,让他看起来象个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少年。
陆铮猛地松开她,在原地无措地转了小半圈,双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最终重重地一拍大腿,“明天!明天咱们就去卫生所!去找大夫看看!”
他象忽然想起什么,又凑到林晚晴面前,紧张地问:“难受得厉害吗?恶心?还想吐吗?晚上想吃什么?粥行不行?要不要加点糖?”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语无伦次,却每个字都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和喜悦。
林晚晴看着他手足无措、欢喜得几乎要蹦起来的样子,眼框忽然就热了。半年多前那个沉默稳重、为她撑起一方天地的男人,此刻因为一个尚未确定的可能,显露出如此纯粹而外露的快乐,这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期盼是相通的,他们的喜悦是共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