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手术(1 / 1)

秦怀明最后检查了一遍家门是否锁好,深吸一口气,拉起板车,悄然没入黎明前最浓的黑暗中。他没有走屯子里的大路,而是绕了远路,沿着田间小径,朝着远离屯子的方向走去。板车的轱辘压在冻土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淅。

他们的目的地是五十里外的邻县县城。秦怀明不敢在本地解决,熟人太多,风险太大。他早年因工作关系认识邻县卫生局的一个干部,隐约记得提过县城医院有个姓孙的老医生,“有些事”办得稳妥。

路途漫长而煎熬。板车颠簸,秦雪缩在车里,紧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摇晃。每一下颠簸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把涌到喉头的酸涩感压下去。秦怀明在前面埋头拉车,粗重的喘息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不敢停,仿佛一停下来,那些铺天盖地的耻辱和愤怒就会将他淹没。

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有熟人的村镇,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窝头,渴了就喝几口冰冷的凉水。父女二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有板车单调的声响和压抑的呼吸。

抵达邻县县城时,已是傍晚。小县城比镇上繁华些,但也透着一股灰扑扑的陈旧气息。秦怀明凭着模糊的记忆,拉着板车在昏暗的街巷里穿行,最终停在一条僻静小街尽头的一座小院前。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木牌,隐约可见“孙氏诊所”几个字。

他上前,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轻轻叩门——三长两短。

许久,院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戴着老花镜的脸。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眼神精明而谨慎。

秦怀明深吸一口气,然后放低嗓音说道:"我姓秦,是从红旗公社过来的。这次专程来找您,是受老陈所托。时,他特意把"老陈"两个字咬得很重,并向对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以及那个关键人物的名字后,老太太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下来,但她还是保持着警剔,用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在秦怀明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快速扫过他身后那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板车。最后,她抬头望了望天,确认此时四周无人之后,才缓缓地将门缝稍稍撑开一点,轻声吩咐道:"进来吧,动作快点儿!"

板车被拉进小院。院子不大,收拾得倒还干净,正房亮着灯。老太太引着他们进了东厢房,这里显然被改造成了诊室,有简单的检查床、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材混合的味道。

站在一旁的秦怀明见状,赶忙伸手扶住自家女儿小心翼翼地坐好后,还不忘警觉地向门口张望一眼。见此情形,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快步走出门外并顺手带上房门,然后动作娴熟地将院门锁好。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秦怀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说道:"孙大夫啊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晚啦!其实吧,这次来找您也是迫不得已呀唉,说来话长啊!这位就是小女她之前不小心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结果现在竟然怀上了身孕!但这孩子实在是没法留啊,所以我们做父母的想请您帮帮忙,看能否帮我们把这个孩子给处理掉呢? "尽管心中满是忐忑不安与愧疚之情,但秦怀明仍然强作镇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格外谦逊有礼且措辞婉转含蓄些。那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到身旁坐着的秦雪浑身微微一颤,虽然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得到。

秦雪木然地伸出冰凉的手腕。孙医生枯瘦的手指搭了上去,眯着眼睛感受了片刻。又示意秦雪躺到检查床上,撩起棉袄下摆,在她小腹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她的动作很轻,很专业,但秦雪还是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和屈辱,别过脸去,眼泪无声地滑落。

检查完毕,孙医生走到一旁的脸盆架边洗手,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干,这才转过身,看着焦急等待的秦怀明,缓缓摇了摇头。

“秦同志,你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

秦怀明的心猛地一沉:“孙大夫,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事。”孙医生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闺女这身子骨,太弱了。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亏虚得厉害,象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和打击。而且……”她顿了顿,看向秦雪苍白如纸的脸,“她这是头胎吧?”

秦怀明艰难地点点头。

孙医生叹了口气:“头胎,又是这么个身体状况,月份看着也浅。强行用药或者刮宫,风险太大。弄不好,大出血止不住,人可能就没了。就算侥幸挺过来,子宫受损严重,以后……恐怕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轰——!”

孙医生平静的叙述,在秦怀明和秦雪听来,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秦怀明如遭雷击,跟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再也怀不上孩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女儿不仅被毁了清白,还可能被剥夺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在这个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天还大的地方,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其他条件再好,也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往后,她还能有什么象样的婚姻和未来?

而蜷缩在检查床上的秦雪,在听到“再也怀不上孩子”几个字时,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剧烈的波动。那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她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孙医生,嘴唇颤斗着,似乎想确认,又似乎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那一点点波动也熄灭了,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麻木,甚至比来时更甚。仿佛最后一条可能的出路,也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封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秦怀明的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摩擦,“去大医院……手术会不会好点?”

孙医生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见惯世情的怜悯:“县医院条件是好点,但道理是一样的。她这底子太差,又是头胎,损伤是必然的。大医院的大夫,怕是也不敢冒这个险。年轻人,我劝你一句,有些事……得认命。这娃娃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好歹是条命,也是你闺女身上的一块肉。硬要拿掉,可能赔上的是闺女一辈子的健康和做娘的机会,值得吗?”

认命?

秦怀明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秦怀明在红旗公社叱咤半生,什么时候认过命?可现在,面对女儿残破的身子和医生冷酷的宣判,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无力。

他看着女儿。秦雪已经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地整理着衣服,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灰败和死气,让秦怀明胆战心惊。

孙医生不再多言,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送客之意明显。

秦怀明浑浑噩噩地付了诊金——尽管什么也没做。然后扶着行尸走肉般的秦雪,重新坐上板车,用油布将她盖好。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更加黑暗。寒风刺骨,秦怀明却感觉不到冷,只有心口那片空洞的寒意,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斗。板车的咯吱声,此刻听来象是命运嘲弄的讥笑。

油布下,秦雪蜷缩着,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移到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隔着厚厚的棉袄,什么也感觉不到。但那里,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个生命,一个流淌着她和最憎恨之人血脉的“孽种”。

拿掉,可能死,或者终身不能再做母亲。

留下,意味着要日夜面对这个耻辱的印记,意味着流言蜚语会将她和父亲彻底吞噬。

前是悬崖,后是深渊。

黑暗中,秦雪缓缓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泪水滑过眼角,迅速变得冰冷。那泪,不知是为自己,为父亲,还是为这个不被任何人期待、却又顽强存在着的、可悲的生命。

夜风呜咽,象是无数亡魂在哭泣。板车承载着父女二人无声的绝望,碾过冰冷漫长的归途,驶向那个已然布满荆棘、看不到丝毫光亮的未来。医生的宣判,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将他们推向了更残酷、更别无选择的绝境。那腹中的胎儿,此刻不再仅仅是一个“麻烦”,而成了一道横亘在秦雪人生中、鲜血淋漓的无解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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