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未大亮,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尚未被朝阳驱散,草叶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早起的鸡鸣,划破黎明的静谧。
陆铮站在赵建国家院门外,高大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象往常一样直接推开院门进去干活,而是罕见地尤豫了片刻,深邃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坯墙,落在那扇紧闭的东厢房窗户上,眼神里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林场有紧急任务,需要抽调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去支持邻县一片发生严重病虫害的林区,时间紧迫,一去至少得五六天。通知是昨天傍晚突然下来的,今天一早就要集合出发。
这个消息让陆铮心头一沉。不是怕任务艰巨,而是……要离开好几天,见不到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拨云见日,正处于一种心照不宣、日日盼见的甜蜜阶段,这突如其来的分别,象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了不舍的涟漪。
他必须来跟她道个别。哪怕时间再早,哪怕只能匆匆说上几句话。
他最终还是没有敲门惊动王桂香和赵建国,而是象之前那次一样,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林晚晴的窗下。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醒了。
他屈起手指,极轻地、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叩响了窗棂。笃,笃笃。
几乎是立刻,窗户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林晚晴那张带着些许睡意、却更显柔美的小脸露了出来,乌黑的眼眸在看到窗外伫立的熟悉身影时,瞬间漾满了惊讶和显而易见的欢喜。
“陆铮?”她睡眼惺忪,声音仿佛还沉浸在梦境之中,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软糯和迷朦。她的语调轻柔,仿佛怕惊醒了这清晨的宁静。
“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些许惊讶,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试图看清眼前的人,然而睡意却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看着她安然无恙、甚至因为见到他而眼眸发亮的样子,陆铮心中那股因即将离别而产生的郁气稍稍散去了些。他往前凑近了些,隔着窗户,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雅的、混合着睡意的暖香。
“恩,”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声音中似乎蕴含着些许无奈。他的目光如同一股炽热的火焰,贪婪地在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游移着,仿佛想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林晚晴原本满心欢喜,然而听到他说要去邻县,而且今天一早就得走,她脸上的笑容象是被一阵寒风吹过,瞬间凝结成了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和深深的失落。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艰难地问道:“去邻县?要去……多久呢?”
“大概五六天。”陆铮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起的不舍,心头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那边林子出了点问题,需要人手。”
五六天……对于热恋中、恨不得日日相见的人来说,仿佛漫长得象一个世纪。林晚晴垂下眼睫,轻轻“哦”了一声,努力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但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光,却泄露了她心底的真实感受。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薄雾在缓缓流动。两人隔着一扇窗,一时间竟都沉默下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陆铮先开了口,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那纤细的脖颈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让他生出一种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只是伸出手,穿过窗户的缝隙,极其轻柔地,用那布满厚茧的指腹,拂开了她颊边一缕调皮滑落的发丝。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珍视意味的触碰,让林晚晴浑身微微一颤,抬起眼眸,撞进他深沉如海的视线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滚烫的不舍和叮嘱。
“我不在的这几天,”陆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你照顾好自己。尽量别一个人出门,尤其是天黑之后。有什么事,就去找嫂子,或者……等我回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刘老四那伙人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漠,似乎对这些人充满了厌恶和不屑。
沉默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过,如果真的有人不知死活,敢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千万不要害怕。记住,直接去找林场值班的人,或者告诉我爹。他们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委屈。”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象个即将远行、放心不下家中珍宝的守护者。这份笨拙却真挚的关怀,像暖流一样包裹了林晚晴,冲散了些许离愁。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保证:“恩,我知道。你……你在外面也要小心,注意安全。”
“我会的。”陆铮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吸入心底,带着上路。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流逝得飞快。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集合哨声,虽然微弱,却象一道无形的催令。
陆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清淅的懊恼和不舍。他必须走了。
“我……该走了。”他缓缓地收回手,仿佛那是一件极其沉重的事情,声音里似乎压抑着千言万语,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林晚晴的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冲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你等等!”
话音未落,她象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转身,飞快地跑回屋里。屋内的灯光昏黄而温暖,她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片刻后,林晚晴又象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象是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这是……我昨晚蒸的馍,还热着,你带着路上吃。”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陆铮看着她手中那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油纸包,仿佛它是一件稀世珍宝。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油纸包时,一股温热通过掌心传来,那是林晚晴的体温,也是她满满的心意。这股温热仿佛有魔力一般,顺着他的掌心一直熨帖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紧紧地攥住那个油纸包,生怕它会突然飞走。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所有被他克制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俯下身,隔着窗台,在林晚晴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快速而灼热的吻。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又带着他所有的眷恋、不舍和无声的承诺。它就象一道闪电,划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让彼此的心意都在这一刻清淅地展现在对方眼前。林晚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额头上那滚烫柔软的触感仿佛烙印,让她瞬间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等我回来。”
陆铮在她耳边留下这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然后,他不再尤豫,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随即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墙走去,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愈发稀薄的晨雾之中,融入了即将到来的黎明。
林晚晴呆呆地站在窗边,手还抚摸着额头上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温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草叶上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如同她此刻心中,那既甜蜜又酸涩的离愁。
她紧紧握着窗棂,直到指尖发白,才轻轻呢喃出声,回应着那早已听不见的承诺:
“恩,我等你。”
晨风吹过,带着远山和林木的气息,也带走了那个让她牵挂的身影。接下来的几天,对于留在屯子里的林晚晴来说,注定将是漫长而充满思念的等待。而她并不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临时调遣,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