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还在书房。烛火已经灭了,纸页堆在案上。我一夜没合眼,把能找到的卷宗都翻了一遍。永昌七年的信件就摆在最上面,字迹发黄,写着“夜闻钟声,心神俱乱”。旁边是近三年西南水利的报备文书——工部每年批银修渠,唯独那三村的沟渠一条未动。
我把这些整理成册,每一页都标了红点。林七的手书也附在后面,还有他玉牌裂痕的拓影。我不需要他们相信梦兆,但我得让他们看清事实。
宫人进来点灯,见我还坐着,吓了一跳。我没说话,只将奏册抱起,起身走向朝堂。
比昨日早半个时辰,大殿里还没几个人。我走到几位阁老常站的位置,把副本悄悄放在他们案前。没人看见,也没人阻拦。我只是想让他们先看一眼,不必带着偏见进来。
大臣们陆续到了。有人翻开那册子,低头细读;有人皱眉,直接合上;也有人盯着我看,眼神依旧不善。
萧云轩升座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今天必须有个结果。
礼部侍郎第一个出列。“娘娘昨夜所言梦兆一事,荒诞不经。国策岂能依一人梦境而定?若人人以梦为据,朝堂岂非成了戏台?”
工部尚书立刻接话:“臣附议。疫病应由太医署查治,地脉之说虚无缥缈。况且归源墟历来凶险,朝廷不可让国妃涉此死地。”
沈家旧党站在一旁冷笑,低声对身边人道:“她急着离京,怕不是另有图谋。”
我没动怒。等他们说完,才上前一步,声音平稳。
“兵部可有最新军报?”
兵部参议出列:“今晨六时接到急讯。西南两村水源泛赤,井水如血。牲畜饮后暴毙,孩童已有五人抽搐昏厥。太医署派去的大夫束手无策,称从未见过此症。”
大殿一静。
我转向工部尚书:“去年北渠修缮,批银三千两。西南三村沟渠年久失修,为何三年无一文拨款?是忘了,还是觉得那边的人命不值一两银?”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又看向礼部侍郎:“你说妖术非正道。那我问你,安识院弟子用符阵引水入田,万亩旱地变粮仓,这是邪术?商队用避惑符平安穿越黑风岭,无人伤亡,这是妖法?若这些不算正道,什么才算?”
他脸色变了。
我从袖中取出林七的玉牌拓影,放在案上。“这不是我编的。是他自己在梦中感应到荒原、倒塌的塔,醒来后玉牌就裂了。你们不信天意,总该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吧?他是孩子,不是棋子。”
没人再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突然出列,声音发颤。
“微臣……老家就在西南。”他说,“若娘娘不去,我一家老小,怕是熬不过这个月。去年旱灾,是安识院送来的符纸保住了水井。今年若真无人管,我们只能逃难。”
他话音落下,又有两人站出来。一个是从南地调来的主簿,一个是兵部负责边情的小吏。他们都说了同样的话:家里有亲人在那片区域,求朝廷救一救。
老御史缓缓起身,白须微动。
“老夫记得,三十年前除妖令下,多少山村被烧?多少人被当成妖物活埋?那时都说是为了正道。”他环视众人,“今日若因‘忌讳’二字,拒救百姓于水火,他日史书如何记这一笔?”
殿内沉默了很久。
我拿起奏册,轻轻放在御案前。
“我不求诸位信任我。”我说,“我只求给那些等死的人,一个机会。”
萧云轩一直没说话。他看着我,又看了看群臣。
最终,他开口:“此事重大,仍需再议。”
反对者松了口气。
但我知道,不一样了。
退朝后,我没回寝殿。那几人退下时的低语被我听清了。
“得赶紧报太后。”礼部二侍郎对随从说,“不能再让她拿捏话语权。”
工部尚书面色阴沉,转身就走,脚步极快。他要去写文书压制,我能想到。
我让心腹宫人暗中记下他们的言行,不点破,但留档备案。
随后,我亲自去了三位阁老的值房。他们昨日看了奏册,今日态度已不同。
我把更详细的勘查方案递上去,包括路线安排、应急对策、联络机制,甚至写了十日内必传回消息的承诺。
“若十日无音讯,便当计划失败,后续由礼部接手。”我说,“我不争权,只争一个救人的时间。”
其中一位点头:“你考虑得很细。”
另一位叹气:“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从前……被伤得太深。”
我明白他的意思。几十年前那场除妖,伤的不只是百姓,也是朝廷的信任。
“所以我才一步步来。”我说,“不让任何人被迫相信,只让事实说话。”
离开值房时,太阳已经升高。
我回到书房,开始拟出征名单。五名安识院弟子,两名影卫,三名斥候。每人要带的东西都列清楚,连干粮分量都算好了。
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不是尖锐的那种,是持续的闷痛,像有东西在里面慢慢撕扯。
我没停下。蘸了墨继续写。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宫人送药来了。我没接,只说放着。
她犹豫了一下:“陛下吩咐,您若不肯用药,他亲自来问。”
我停笔,抬头看窗外。
树影晃动。烬心火在体内微微跳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我低头继续写名字。
林七排在第一个。
名单写完,我把它压在砚台下。
站起来时,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我扶住桌角稳住身体。
窗外阳光刺眼。我眯了一下眼。
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等萧云轩的批复,二是确认斥候是否到位。
我坐回案前,翻开地图。手指沿着西南路线慢慢划过去。
忽然,指尖一顿。
地图上有个标记,是我昨夜加的——归源墟十里外有一座废弃石庙,永昌七年那三名道士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们说听到钟声。
可我烬心火毫无反应。
为什么?
我盯着那个点,又想起林七的梦。
荒原。塔。裂缝中的蓝光。
我的尾戒突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