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手还撑着地面。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在纸上,把整个图案染红。尾戒突然冷却,眉心的热也退了。烬心火沉下去了,像是耗尽了力气。
我没有动。喘了很久才抬起左手,把染血的纸收进锦囊。手指碰到《星引残篇》时顿了一下。这本薄册子现在贴着胸口,和心跳一起起伏。我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荒原、石塔、幽蓝火焰——它们真实存在,而且在等我。
天已经黑透。屋内没有点灯,窗外也没有月光。只有眉心一点朱砂还在发烫,像有东西在下面跳动。我把手掌贴上墙壁,感受砖石的温度。冷的。可这间屋子曾经被烬心火烤得发烫,连木梁都裂了缝。
我闭眼,开始调息。这次不强行催动妖力,而是用呼吸一点点引导。一吸,气往下沉;一呼,火往上行。三轮之后,胸口那团灼热轻轻震了一下。它醒了,但很慢,像刚睡醒的人睁不开眼。
我继续呼吸。五轮,七轮。识海里忽然出现画面:一片荒原,尽头是断崖,崖上立着一座倒塌一半的石塔。塔顶悬着一团火,颜色是深蓝里带点紫,和我体内的烬心火完全不同,却又彼此呼应。
我猛地睁眼。尾戒微光一闪。这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这是烬心火自己传来的信息。它认得那团火,就像认得自己的根。
我翻出昨夜默记的星图摊在地上。纸上画满了圈和点,都是我反复试验后记下的数据。对照《星引残篇》里的“心火应南三度”,我一直以为是指方向。但现在想来,方向不会变,可星星会动。所谓“南三度”,应该是某一时辰下南方星轨的第三重叠影。
我拿起笔,在星图上重新标注。找出五日前的星位,推演轨迹。果然,在那个时间点,有三颗星连成一线,正对西南方向。这一象百年才现一次,刚好过去五天。
线索接上了。
我起身走到墙角,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玉简。这是我早年在九黎遗卷中拓下的地图残片,上面刻着一个地方的名字:归源墟。那时我不懂它的意义,只觉得这名字奇怪。现在再看,心头一阵发紧。
我把玉简放在地上,用指尖蘸血写下“归源墟”三个字。写完立刻点燃。火焰升起时,尾戒又震了一下。这次更明显,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成了。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归源墟位于西南蛮岭深处,据说是上古祭司闭关之地。千年来没人进去过,进去的人都没出来。民间说那里有邪祟,碰了就会疯。可我知道,那不是邪祟,是被人遗忘的真相。
我坐回墙边,把玉符握在手里。它很凉,但掌心是热的。身体还在痛,左肩伤口裂开的地方还在渗血,肋骨处也有钝感。这些伤不会马上好,但我顾不上。
我想起第一次听见烬心火中的妖语,是在战场边缘。那时候我只是为了活命,随便用了点妖术。后来一次次觉醒,每一次都伴随着剧痛和记忆碎片。我慢慢明白,这火不是诅咒,是传承。它是万妖临世前最后的火种,藏在我体内,等着我去找回那些丢失的东西。
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第一个真正的入口。
我不再怀疑这条路是对的。就算前面是死局,我也要走完。
我拿出另一张纸,开始整理接下来要做的事。第一,确认归源墟的具体位置和地形;第二,准备应对可能遇到的禁制或阵法;第三,安排身后事——如果我没回来,安识院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想到孩子们,我心里动了一下。林七那天问我:“我们学这些,真的能帮到别人吗?”我当时用引火符点了盏灯,说:“你看,光能照亮地方,本事也能照亮人。”
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历练了。有人治旱,有人护商道,有人在文会上展示枯木逢春。他们的进步比我想象得快。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感知到烬心火的存在,也能听到远古妖语。
但这还不够。我现在掌握的妖术只是皮毛。焚灵、唤阵、化形、摄魂……每一种能力背后都应该有完整的体系。而这个体系的源头,就在归源墟。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符。狐形纹路清晰可见,和我在残篇中画出的九曜圆阵隐隐对应。以前我以为这只是装饰,现在发现,它可能是钥匙的一部分。
我闭眼回想刚才识海中的画面。石塔虽然倒塌,但结构还在。塔身刻满符文,有些和我见过的妖族文字相似。塔顶的蓝色火焰悬浮不动,周围没有风,也没有支撑物。它就那样挂着,像一颗不会落下的星。
那不是普通的火。那是比烬心火更原始的力量。
如果我能接触到它,或许就能解开体内封印的第一层真正秘密。不只是获得新能力,而是理解为什么是我被选中,为什么这缕火会在我身上重生。
我想起风无涯曾对我说:“你不用一个人扛。”
我也想起萧云轩看着我的眼神,从猜忌到信任,再到现在的依赖。他知道我总在夜里消失,知道我身上总有新伤,但他从不过问。
可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危险太大。一旦消息泄露,玄明子那样的人一定会设法阻拦。沈玉容虽已被废,但她背后的势力还在暗处。还有那些害怕妖术崛起的朝臣,他们宁可让真相永远埋着。
所以我必须悄悄走,悄悄查。
哪怕只有一次机会,我也要抓住。
我站起身,把所有纸张收进铁匣,锁好。又把锦囊贴身藏好,玉符放回袖中。动作有点慢,因为身体还没恢复。但我不能等。时间越拖,星象越偏,下次再出现同样的天象,就是一百年后。
我走到门口,推开木门。夜风灌进来,吹得衣角翻动。抬头看天,南方星轨低垂,三颗星的位置已经偏移。我知道它们不会再为我停留。
我转身回到屋内,从角落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套素色布衣和一双麻鞋。这是准备好的便装。我不打算以妖妃身份出行。那一身玄色宫装太显眼,金线绣狐纹也会引来注意。
换好衣服后,我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眉间朱砂颜色浅了些,但还能看见。我抬手抹了点脂粉盖住,又压低帽檐。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锦囊、玉符、血墨笔、三张空白玉简、一小瓶止血药膏。没有带武器,也不需要。真正的战斗不在外面,而在里面。
我走出屋子,顺手关上门。门轴发出轻响,然后一切安静。这座废弃静室在禁阁最深处,平日没人来。今晚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离开。
我沿着走廊往回走。脚步很轻,呼吸平稳。经过一处转角时,我停下。前方有灯光晃动,是巡夜的宫人。我靠墙站定,等他们走过。
两个身影提着灯笼经过,说话声传来。
“听说西南那边又有村子闹怪病。”
“别提了,前两天送来的卷宗说孩子发烧说胡话,大夫都看不出病因。”
“你说……会不会又是蛊?”
“嘘!小声点!这种事现在归安识院管,咱们少打听。”
他们走远了。我站在原地没动。片刻后,我才继续往前。
原来已经有动静了。西南方向……和归源墟同一个方位。
我加快脚步,穿过几道门禁,回到自己寝殿附近。这里不能再穿便装了。我闪身进了一处偏房,重新换回宫装。玄色衣料披上肩时,尾戒微微一烫。
我抚平袖口金线,整理发髻。步摇挂上耳侧,狐尾宝石轻轻晃动。镜子里的人回来了,是那个所有人都认识的澹台妖妃。
我走出偏房,迎面遇到一名宫女捧着茶盘。
“娘娘,您要去勤政殿吗?陛下刚批完奏折。”
“不去。”我说,“去书房。”
她低头退开。
我走向书房。路上经过一处回廊,风吹起裙角。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南三星仍在移动,越来越低。
时间不多了。
我走进书房,关上门。烛火跳了一下。我坐在案前,提起笔,在空白奏笺上写下几个字:“拟查西南疫况,遣医官三人,携安识院弟子同往。”
写完盖印,交给守在外间的侍女送去礼部。
这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不是派医官,而是派人探路。我会让可靠的人先一步进入蛮岭,查清通往归源墟的路径是否安全。
我自己不会马上出发。朝廷离不开我,安识院也需要我在。但我必须开始行动。每一步都要稳,不能露出破绽。
我放下笔,看向窗外。夜色浓重,星河低垂。
归源墟在等我。
我也在等它。
我的手指按在案上,掌心下的木纹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