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老槐树下，天还没亮透。露水落在肩头，凉了一下又慢慢暖起来。林子里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我知道那些动物都还在，它们没有走远，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烬心火在体内流转，不像以前那样冲撞。它现在很稳，像呼吸一样自然。我不用去管它，它自己会动。狐耳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我没有收回去的念头。尾戒贴着皮肤，温温的，不再跳，也不再烫。
我抬起手，一片落叶从头顶飘下来。它落在我掌心之前就停住了。我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我只是看着它，它就停了。然后它一点点碎开，变成细小的光点，被风吹散。
这是我第一次做到这样的事。不是靠《焚灵初解》里的法门，也不是照着《九玄妖典》的路线图来。它是自己发生的。就像那晚给鹰疗伤一样，烬心火顺着我的意思走，但又不完全听我指挥。它有自己的节奏。
我想起这七天的事。从压制烬心火开始，到学会等一只鹿靠近，再到让禾苗自己活过来。我一直在学怎么不去控制。可越是放下，越觉得有东西在更深处。
古籍里写过“万灵归心”。说上古时期，大妖走过山林，百兽俯首，草木低垂。那时候的妖术不是用来战斗的，也不是为了救人。它是天地之间本来的样子。人与妖、与万物，并不分彼此。
可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如果妖术真是顺应自然的东西，为什么千年间越来越少人能用？
为什么只剩下符阵、蛊术、幻形这些零碎的手段？
我翻开过宫中禁阁的藏书。那些记载都很短，语焉不详。有的说是神陨之后天地变了，妖气衰竭；有的说是人族兴起，断了血脉传承；还有的提到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源头典籍。
但都没有说清楚。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闭上眼，试着去感应烬心火的源头。它来自哪里？真的是上古神陨时的心魄残烬吗？如果是，那其他妖族呢？他们的力量是不是也来自类似的火种？
指尖忽然一热。不是疼痛，是一种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在回应我。我睁开眼，抬头看天。
东方刚泛白，星星还在。大多数都已经暗了，只有一颗偏南的位置还在闪。它很小，平时不会注意。但我现在能感觉到它的频率——一下，一下，和烬心火的跳动完全一致。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这不是巧合。
我盯着那颗星，慢慢伸出手。烬心火跟着我的动作往上提，却没有冲出体外。它停在胸口，微微发亮。那颗星也跟着亮了一瞬。
我收回手，它又暗下去。
再试一次。伸手，烬心火上升，星亮点一下。
放下，熄灭。
我能和它建立联系。虽然很弱，但确实存在。这不是现世妖术里的任何一种能力。既不是焚灵，也不是化形，更不是摄魂。它更像是……一种信号。
是谁设下的信号？
还是说，这本就是妖术的一部分，只是被人遗忘了？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零碎片段。狐族祖地曾有祭坛，每逢满月要拜星。长辈说那是为了祈福，但我从未见过具体仪式。后来族人覆灭，那些规矩也就断了。
难道拜星不是祈福？
而是连接？
如果一颗星就能引发共鸣，那其他的呢？天上这么多星，有没有对应不同妖族的？有没有记录着失传术法的？有没有指向某个地方的？
这些问题冒出来的时候，我心里不是害怕，是兴奋。我知道我已经走到了一个边界。前面没有路，也没有人走过。但我能感觉得到，那里有东西在等着。
我站起身，衣服上的露水滑落地面。我没有回头去看林中空地。那一碗清水还在原地，谷粒已经被吃光。鸟雀会在天亮后继续来喝水。我不需要再做什么。
但现在，轮到我去找答案了。
我转身离开后苑，脚步很轻。我不想惊动任何人。狐狸天生会藏踪，我现在连气息都能压住。宫墙高耸，守卫来回走动，但他们看不见我。我不是用了隐身术，是我让自己变得像风一样普通。
禁阁在皇宫最西边，靠近藏书楼。那里平常没人去，只有整理卷宗的宫人每月进去一次。钥匙由礼部尚书保管，但我有别的办法进去。
走到第三道宫门前，我停下。左手指尖划过右腕内侧，一道浅痕出现。血珠冒出来，我没擦。我把血滴在尾戒上。戒指吸了血，颜色深了一点，然后发出一丝极微弱的光。
这是狐族秘法，不是攻击用的，是开锁用的。只有带着纯血后裔的气息，才能激活门后的机关。我不知道是谁设的，但我知道它认我。
门开了。
我没停留，直接走进去。
里面比外面冷很多。空气不动，书卷堆积到顶。每一层架子都刻着封印纹，防止虫蛀和潮气。我沿着中间的通道往里走，脚踩在木地板上没有声音。
我要找的不是普通的书。是那些被封起来的，贴了黑符的，写着“禁阅”的。尤其是关于星象、古祭、血脉起源的部分。
我在第二排找到了一本残册。封面已经烂了一半，看不出名字。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圆阵，中间是九个点，排列成弧形。旁边写着：“九曜通灵，唯烬者可行。”
我的心跳快了一下。
“烬者”——是指拥有烬心火的人吗？
我继续往下看。后面几页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几个词：“星引”“归源”“火不灭”。还有一句完整的话：“入夜观南三度，心火应之，则门启。”
南三度。
是不是就是刚才那颗星的位置？
我把这页记在心里，把书放回原处。不能带走，会被发现。但我可以默写下来。我拿出随身带的小纸片，凭着记忆画下那个圆阵，标出九个点的位置。
做完这些，我走到窗边。天已经亮了，阳光照进来一点。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尾巴没有藏，它自然垂着。
我摸了摸眉心。朱砂还在，颜色没变。但它今天特别热。不是情绪引起的那种热，是像被什么东西烤着。
我又抬头看向南方天空。那颗星已经看不见了。白天它藏起来了。但我知道它还在那里。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片。圆阵画得不太准，有些线歪了。但我能改。我可以一遍遍试，直到对上为止。
只要能找到入口。
只要能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 folded 纸片，放进衣袖最里层。然后走出禁阁，关上门。机关自动恢复，好像没人进来过。
我没有回寝宫，也没有去安识院。我去了西角的一个废弃静室。那里原本是前朝妃嫔修行的地方，早就荒废了。屋顶漏雨，地面长草，但很安静。
我清理出一块空地，盘腿坐下。掏出纸片，放在面前。闭上眼，调动烬心火。让它慢慢升上来，不是为了施术，是为了感受。
我想看看，当我对着这张图运功时，会不会有反应。
哪怕一点点。
烬心火流到指尖，我轻轻点在纸面上。
圆阵的中心位置。
突然，尾戒剧烈一烫。
不是温热，是灼烧感。
我睁眼。
纸上的墨线正在发光。
很微弱，像萤火。但从九个点开始，依次亮起。顺序不对。我画错了。
我立刻调整位置。把第三个点往左移了一寸。
再试。
这一次，第二个点和第五个点同时亮了。
接近了。
我喘了口气，额头出汗。这不是体力消耗，是神识在被拉扯。好像有股力量在通过这张纸往外吸。
我不停手。重新画，再点。
一次，两次，三次。
第七次的时候，整张纸突然全亮。
九个点连成一线，形成一个旋转的环。
我感觉到胸口一紧。
烬心火猛地往上冲，直奔喉咙。
我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眼前黑了一下。
再看清时，纸上什么都没了。
墨迹全消失了。
但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了。
一片荒原。
一座倒塌的塔。
还有塔顶上，悬浮的一团火。
那不是烬心火。
颜色更深，形状更不规则。
但它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