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动殿角铜铃,我推开门走进勤政殿。
萧云轩坐在案前,手中朱笔未放,抬头看我一眼,眉心微皱。他没有问为何深夜前来,也没有唤宫人通传,只是放下笔,指尖轻点桌面两下。这是他惯用的暗号,意思是——有事直说。
我走到他面前,取出袖中铜盒。三重锁印依次解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我把密报摊开在案上,第一张是舆图,标注了东灵、西漠、南诏三国边境的三处薄弱点。第二张是占卜骨片拓文,第三张是焚灵之眼所见画面的简录。
他低头看图,目光停在那三条红线交汇的位置。那里正是我国西北气脉节点,灵气稀薄,向来无人驻守。
“东灵使者昨夜渡江。”我说,“不是走官道,而是绕过巡防,从断崖水道潜入。西漠驼队已在北境滞留三日,名义上说是补给不足,但他们的货物早已卸空。南诏密使入住废驿,没有递交国书,也没有通报行程。”
萧云轩抬眼,“你如何得知?”
“南荒古术可感异动。”我答,“血渗骨片,黑则有祸。焚灵之眼可观千里之外。这不是猜测,是实情。”
他沉默片刻,伸手拿起那份修缮奏折。工部主事批了三地工程:东灵边境驿站翻新,西漠通道路桥加固,南诏联络亭重建。这些本不在今年预算之内。
“他们想让我们自己打开门。”我说,“一边在外结盟围堵,一边收买内臣制造漏洞。等阵法完成,第一步就会是毁粮道、断商路。百姓一乱,朝廷必调兵镇压。那时外军便可打着‘维稳’旗号入境。”
萧云轩站起身,走到墙边舆图前。他的手指沿着边境线移动,最后停在三处关隘上。
“若真如你所说,这不是战事,是谋国。”
“是。”
“目的不只是动摇根基?”
“是为彻底瓦解。”
他转过身,盯着我,“下一步是什么?”
“先清内鬼。”我说,“礼部小吏深夜出城,走向废观方向;工部主事突然拨款修缮三地;兵部档案房失窃布防图。这三人必须彻查。”
“然后呢?”
“外交不能停。”我说,“立刻派使臣赴青阳、云州、北原三国。他们与东灵有旧怨,和西漠争水源,同南诏有贸易往来。只要我们把证据交出去,联盟不攻自破。”
他点头,“兵备方面?”
“三处关隘立即增设斥候营。”我说,“风无涯可靠,让他抽调精锐轮训边军。不必大张旗鼓,以‘秋巡’名义进行即可。另外,各地学堂的安识课要加一节‘辨伪符’,防止敌方投放假情报。”
萧云轩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手令。他圈定三名大臣,命其寅时入宫密议。枢密院、兵部、礼部各出一人,组成临时应对司。
“消息封锁。”他说,“今日之后,所有相关奏折直接送至勤政殿,不得经内阁流转。”
我点头。
他又问:“你还信谁?”
“影卫七号可用。”我说,“陈九渊那边也可靠,商队已建平安会,情报网比官驿更快。其余人选,需试过才知。”
他看着我,“你不怕我说你危言耸听?”
“怕。”我说,“但我更怕等到火烧眉毛才开口。”
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这时,外殿传来脚步声。是亲信太监捧着茶盘进来,低着头放在侧案上,退下时顺手带上了门。屋内只剩我们两人,烛火跳了一下。
萧云轩翻开一本空白簿册,开始记录部署事项。第一项:召见枢密院大臣,商议边境驻防调整;第二项:命礼部拟定出使名单,三日内启程;第三项:兵部即刻核查三处工程款项来源,彻查经手官员。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但每一笔都像刻进石头里。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他忽然问。
“不会超过二十日。”我说,“阵法需要月相配合,下一次满月在十七日后。如果他们在那之前完成布置,第一击会选在最弱的地方——西南山谷的学堂。”
“为什么是学堂?”
“因为那里聚集的是孩子。”我说,“一场混乱就能毁掉三年改革成果。百姓会说安识课没用,朝廷失德,妖妃误国。”
他握紧了笔。
我没有再说下去。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春桃死后,我就开始想这些问题。一个宫女都能被利用成棋子,何况一群不懂防备的孩子?
“那就提前布防。”他说,“明日我就下旨,称西南有疫病流行,封闭山路十日。实则调禁军暗中驻守。另外,让风无涯派人伪装成游学道士,在附近村落巡查。”
“好。”
“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再看一次焚灵之眼的画面。”我说,“有些细节可能漏了。比如那个蒙面人腰间的铜镜残片,上面的纹路或许能查出身份。”
他点头,“你需要什么?”
“一间静室,三支安神香,还有一碗清水。”
“去偏殿。”他说,“我让宫人准备。”
我转身要走,他又叫住我。
“月儿。”
我停下。
“这次,别一个人扛。”
我没有回头,只说了句:“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走出勤政殿,夜风依旧。走廊尽头,偏殿灯火已亮。宫人正在摆设案几,安神香点燃,青烟笔直升起。
我走进去,关上门。
桌上放着一碗清水,水面平静。我坐下,将手覆在碗沿,闭眼唤出烬心火。火焰在体内燃起,带来熟悉的痛感。远古妖语响起,画面重现。
东灵雪帐中的蒙面人抬起脸。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右眼下方有一道疤,形状像弯月。
这个特征,我在一份旧卷宗里见过。
属于玄明子早年逐出师门的弟子,名叫厉无咎。此人精通傀儡术与镜引之法,曾试图炼制活人替身,被当场打断脊骨扔下山崖。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但他没死。
而且已经回来了。
我睁开眼,水面上映着我的脸。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琥珀色光晕。
我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外面站着两名宫人,低着头等候吩咐。
“去告诉陛下。”我说,“找到内应了。”
其中一人立刻转身奔向勤政殿。
另一人留下,问我是否需要增派人手。
我摇头,“不用。”
我盯着远处那座灯火未熄的大殿。
萧云轩还在等我回去。
我们还有太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