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流。
一滴顺着小臂滑下，落在辛的鞋面上，溅开一小片暗红。我没有抬手去擦，也没有叫人来清理。巷道里很安静，宫人们守在巷口，禁军在屋顶上走动，脚步有节奏。这一切都正常，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盯着地上那摊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辛说的那些话。“替换”“反控”“只要她动用妖力”……他们不是要杀我，是要让我自己走进去。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连百姓的情绪都被利用。这不是普通的阴谋，是冲着我的妖术来的。
所以幕后一定有懂妖术的人。
或者，至少有一个能看穿妖术运行规则的人。
我想到了明澈。
那个总穿着不合身道袍的年轻人，说话时习惯摸后颈，眼神总是低垂。他是玄明子的弟子，但我知道他恨那个人。春桃死后，他抱着尸体走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冷宫外挖了个坑，亲手埋了她。那天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把一串佛珠放在她的手边。
后来他在我的案前也放了一串。
他说：“有些光，不必被人看见。”
我当时没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就知道，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显露，而在于隐藏。他看得见我的真身，却从未声张。他能识破邪阵，却从不出头。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可正因为这样，他的存在才最容易被复制。
我闭上眼，烬心火缓缓沉入识海。我不是要搜寻记忆，而是要追溯那种感觉——当辛提到“皇帝眼神呆滞”时，我心里掠过的那一丝熟悉。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怀疑，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
就像曾经见过。
我记得有一次在观星台，明澈跪坐了七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去看过他一次，站在栏杆外，看他背影挺直，头微微仰起，望着星空。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可里面没有光。就像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在支撑姿势。
那时我以为他在悟道。
现在我想，也许那根本不是悟道，而是被什么影响过。某种术法，正在测试他对意识的掌控极限。
我猛地睁眼。
如果庚手中有一个以明澈为蓝本制造的傀儡引导者呢？一个拥有同样天赋、同样经历、甚至同样沉默性格的人。这个人不需要动手，只需要站在某个位置，就能让整个傀儡术的阵法闭环成立。
因为这种术法需要“无妄之心”作为引子。
越是纯粹的人，越容易成为祭品。
明澈本人不会参与，但他的一切都可以被模仿。他的行为模式，他的气息轨迹，他与春桃之间的羁绊——这些情感数据一旦被提取，就能用来构建一个完美的引导模型。
所以他们不需要找到真正的明澈。
他们只需要一个模本。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我第一次感到不安，不是对敌人的惧怕，而是对信任本身的动摇。我曾相信明澈的沉默是出于善意，可如果这份沉默也能被复刻，那我还能相信谁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辛的脸。
他还昏迷着，呼吸平稳。金光锁链缠在他身上，没有松动。我没有撤去束缚，也没有让人把他带走。这个证据必须保留，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判断——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是我未曾察觉的痕迹？
我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尾戒。
它还有些温热，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动，没有震动，也没有预警。一切都很平静。可越是平静，我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真正的危险从来不会提前示警。
我开始回想最近几次见到萧云轩的情形。他说的话，他的动作，他握我的手时的温度……都是真的吗？如果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眼神和语气都和从前一样，但我无法确认他的心跳是否真实，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靠感觉。
我必须找到一个锚点。
我又闭上眼，这一次主动引导烬心火进入回忆。我要重新看一遍我和明澈之间的每一次接触。不是为了找线索，而是为了确认——那个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一次见面是在冷宫墙角。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正小心地擦拭春桃的脸。我走近时他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了一句：“她死的时候，嘴角是弯的。”
我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她说，原来阳光这么暖。”
那一刻我才知道，春桃临死前看到了太阳。
第二次是他帮我破了玄明子的倒五芒星阵。他在阵眼处站了很久，最后撕下自己的道袍一角，蘸血画了一个符号。阵法当场崩解。事后我问他那是何物，他说：“不是符，是记忆。”
我不懂。
他说：“有些人活着的时候没人记得，死了也没人念。我就把他们的名字刻进去，哪怕只是一笔。”
第三次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面。他站在我寝宫门外，手里拎着一个旧包袱。我说你可以留下。他摇头，说：“我留在这里，只会让更多人受伤。”然后他放下佛珠，转身走了。
我一直记得他走路的样子。很慢，但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缝隙里。
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
没有遗漏，也没有扭曲。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可问题是——如果有人把这些全都记录下来了呢？如果这些记忆本身，就成了别人布阵的材料呢？
我睁开眼。
晨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一点凉意。天快亮了，但还没亮。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很短促。
我站在原地，左手仍垂在身侧，血已经凝了一半。尾戒不再发烫，但它还在跳动，一下一下，像心跳。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暴露我已经察觉。朝堂上的事还得照常进行，诏书要批，奏折要看，礼仪不能乱。但我会留意每一个人的眼神，尤其是那些不该出现空洞的地方。
特别是皇帝。
如果他是假的，那么他的反应会太完美。真正的人会有疲惫，会有情绪波动，会在某些瞬间走神。而傀儡不会。傀儡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转。
所以我等。
等到他露出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节奏。
我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辛。
他还是那个姿势，跪在地上，头低着。金光锁链纹丝不动。我没有下令处理他，也没有召任何人来接手。这个状态要保持到我确认更多事情为止。
我慢慢抬起左手，用指腹擦掉唇边残留的血迹。然后将沾血的手指按在尾戒上。
以精血为引，激活烬心火最底层的一道封印。这是我从未用过的手段，每一次开启都会带来剧痛，但此刻我需要它。
火焰开始焚烧我的识海。
远古的妖语响起，不再是低语，而是轰鸣。我忍住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我要在这片火中寻找一个坐标——一个只有我和明澈之间才存在的节点。
比如他说过的那句话。
“有些光，不必被人看见。”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它应该能在烬心火中引发共鸣。因为那是他对我的理解，也是我对他的回应。
我等着。
一秒，两秒，三秒。
火焰中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打断了。
我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立刻切断烬心火，睁开眼。
一个宫人出现在拐角，手里提着灯笼。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娘娘……要清理现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