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我靠在御书房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一夜未眠,指尖还贴着玉牌,四路少年的气息依旧平稳。西漠那边符文已开始刻画,北渊红光又闪了一次,持续九息——比昨夜更久。
我没有动。
萧云轩派人来唤我去早朝时,我起身整了整玄色宫装,尾戒微温,烬心火无声。它没有预警,说明眼下无直接威胁。但我能感觉到,宫里的气氛变了。太监引路的脚步比平时快半分,廊下守卫换了一批生面孔,连空气里都多了股刻意压低的躁动。
我知道,风雨要来了。
踏入太极殿时,百官已列班站定。萧云轩坐在龙椅上,神色如常,可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节奏不稳。他看见我,目光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礼部侍郎周弘昌出列,捧着奏本上前一步:“启禀陛下,春祭将至,百姓祈望风调雨顺。护国大将军澹台氏屡建奇功,通晓天地之力,臣斗胆奏请,恳请将军于春祭大典之上施展神通,为万民祈雨安民。”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几名官员立刻附和,声音整齐得像是排练过。有人说是为民请命,有人说这是彰显国运昌隆之举。但他们的目光都不在我脸上,而是落在我的手上、尾戒的位置、袖口的狐纹金线。
这不是请求,是试探。
我站在原地,没看他们,也没看向萧云轩。我只是听着。那些附和声里,有两个人语速太快,像是急着把话说完;还有一个低头站着,指甲掐进了掌心。这些人不是真心信我,他们在等一个机会——看看我能做到哪一步,有没有破绽。
我缓缓抬头,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既然是为了百姓,那我愿意试试。”
这句话出口,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眼神一亮,还有人悄悄退后了半步。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以为我答应了,就是交出了底牌的第一角。但他们不明白,真正的掌控,是从别人以为你被动的时候,开始主动布局。
散朝后,萧云轩召我入偏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立刻开口:“你真要当众施术?”
“我已经答应了。”我说。
“你不该这么快应下。”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妖术非同小可,若引来天象异变,百姓恐慌怎么办?若有居心叵测者借机煽动……”
“他们想看。”我打断他,“那就让他们看。”
他盯着我,眼里有担忧,也有不解。
我继续说:“我不会用焚灵,也不会唤阵。只做一场‘清风拂尘’,让云聚而不雨落,露凝而不沾衣。看起来像法术,其实只是引导气流的小手段。他们看不出真假,只会觉得神奇。”
“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看着他,“真正危险的不是百姓怕我,而是有人假装敬仰我,却在暗中记下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低语。我要让他们记,记得越多越好。因为只要他们开始记录,就会暴露自己。”
萧云轩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会加派禁军巡视春祭现场,义锋营也会盯住所有进出人员。”
“不必只盯外人。”我说,“重点查一查今天早朝上那些急着附议的官员。特别是周弘昌,他背后有没有人指使?有没有和江湖术士往来?”
“你想从内部查起?”
“这提议来得太巧。”我走到窗边,望着御花园方向的一株海棠,“前脚新政落地,后脚就有人要我公开施术。分明是有人等不及了。他们不怕我掌权,怕的是我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萧云轩走到我身后,语气缓了些:“你现在已经是护国大将军,统领三军,六部议事你也参与决策。你的地位没人能动摇。”
“可地位越高,越容易被人当成靶子。”我回头看他,“我不怕站出来,我只怕不出来。只要我还藏着,他们就会一直猜,一直试探,直到某一天突然发难。不如现在就把舞台搭好,让他们都上来看戏。”
他没再劝。
他知道我说服不了,也不需要被说服。他知道我每一次选择都是算过的,哪怕代价是撕开一道封印,哪怕痛到七窍渗血。
我只是不想再躲。
回到寝宫密室,我取出铜盒,打开一条缝隙。誓印盘静静躺在里面,表面没有任何反应。烬心火也没有波动,说明目前无人在使用同类器物。但这不代表安全。越是平静,越可能是风暴前的假象。
我合上铜盒,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几个人的名字:周弘昌、户部员外郎李慎言、工部主事赵元朗。这三个是早朝时最积极附议的人。我把他们的官职、过往履历、最近出入记录一一列出,又让心腹暗中查他们是否与江湖方士有过接触。
做完这些,我拿起玉牌,再次感应四路少年。
西漠组传来新消息:祭坛外围的环形符文已完成三分之二,中心区域开始铺设骨灰层,材料疑似人骨混合朱砂。他们躲在沙丘后观察,尚未暴露。
北渊方向,红光今晚又闪了一次,持续十一息。仪式进度在加快。
东灵驿站的黑衣人仍在西行,速度不减。
我收回神识,指尖轻轻划过尾戒。它还是温的,但没有发烫。烬心火沉寂着,像一头蛰伏的兽。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动手。
而我也准备好了。
春祭那天,我会站在高台上,面对万千百姓,做出一副愿意展示力量的样子。我会让他们看到烟雾缭绕、云气翻腾,看到我抬手之间天地呼应。但那只是表象。
真正的术,在看不见的地方。
真正的局,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我写完最后一行字,吹灭烛火。黑暗中,尾戒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
是一种回应。
仿佛有谁,在很远的地方,正试图触碰同样的东西。
我睁开眼,没有点灯。
窗外,海棠树影被风吹动,枝条扫过窗纸,发出细碎声响。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面低声说:“传令下去,春祭当日,所有靠近高台三丈内的宫人,必须提前登记姓名、所属部门、进出时间。”
停顿两秒,我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负责摆放香炉、点燃祭火的杂役,一个都不能漏。”
门外脚步声远去。
我站在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烬心火的节奏慢慢重合。
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转动。
而我,已经等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