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通行令还在发烫，我站在紫宸殿外的宫道上，夜风穿过回廊，吹得灯笼晃了一下。我本想直接回密室，把今日所得理清，再为明日进档案阁做准备。
可刚走几步，一名小宦官匆匆赶来，低头道：“陛下口谕，凤仪殿设庆功宴，犒赏三军有功之臣，请妖妃即刻出席。”
我停下脚步。
庆功宴？这个时候？
我本不该犹豫。萧云轩既然下令，我便必须到场。他是君，我是臣，更是他立下的护国大将军。战后论功，百官齐聚，这是规矩，也是姿态。
我转身走向寝宫，换了玄色宫装，金线绣的狐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发间步摇轻晃，眉间朱砂未点，但我没时间讲究这些。我只让尾戒藏好，烬心火沉在体内，安静流动。
凤仪殿灯火通明，乐声悠扬。我踏入殿门时，喧闹声短暂一滞。百官纷纷侧目，有人起身行礼，有人低头避视，也有人目光停留太久，又迅速移开。
我径直走向主位侧席，那里空着，是为我留的。
途中几位老臣拱手致意，我点头回礼。兵部尚书年岁已高，颤巍巍地举杯，说了句“妖妃护国，实乃大胤之幸”。我饮下一杯酒，谢过。
就在我放下酒杯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角落。
礼部侍郎周崇安坐在偏席，手中握着酒杯，指节发白。他盯着我看，眼神没有敬意，也没有敌意，只有赤裸的嫉妒。那目光像刀子，恨不得剜去我的位置。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立刻低头饮酒，掩饰得仓促。
我没动声色。
但耳尖微微一动，狐族天生能感知情绪波动。他的心跳急促，呼吸紊乱，不是醉酒，是愤怒。
我继续走动，与几位将领寒暄。霍斩站在殿角，见我过来，低声道：“将士们都到了，没人缺席。”
我点头。
正要离开，却听见不远处两名年轻官员低声交谈。
“她不过是个女子，怎可统领三军？”
“前朝可有此例？牝鸡司晨，祸乱之始。”
声音极轻，却被我听得清楚。
另一侧，一名兵部郎中与同僚碰杯，冷笑：“功高震主，自古如此。如今她连皇后都没当上，就已经总领三军，下一步是不是要坐龙椅了？”
我依旧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指尖已抚过尾戒，烬心火在血脉中轻轻跳了一下，像预警的低鸣。
这不是战场上的刀剑，却是更难防的暗刃。言语如针，一根根扎进权力的缝隙里。
我回到席上，不再多言。宴席继续，歌舞升平。有人敬酒，我一一回应。有人回避，我也装作不见。
可我知道，今晚的热闹背后，已有暗流涌动。
宴至三更，宾客陆续退场。我起身欲走，却被内侍拦下：“陛下吩咐，您可在殿内稍歇，他处理完政务便来。”
我点头，在偏殿坐下。
烛火摇曳，我闭目调息。烬心火缓缓运转，感应宫中气流动向。果然，几股隐秘的气息在夜间移动——西华门方向，三人聚于回廊，说话声压得极低，但内容清晰。
“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是周崇安的声音。
“妖妃擅权，已成国患。”另一人附和。
“明日早朝，我可试探陛口风。”第三人道，“若陛下仍袒护，便放出话去——说她私藏前朝秘宝，意图谋反。”
“对，就说她在南州得了归墟井的钥匙，要开启渊门，引邪气入京。”
“只要民间开始传，百官自然会跟。”
他们说完，各自散去。
我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琥珀色光晕。
原来如此。
他们不单是不满，已在策划谣言。从“功高震主”到“意图谋反”，一步步要把我推下高位。
而周崇安……他不只是嫉妒。他背后有人。
我站起身，走出偏殿，穿过长廊，回到寝宫。
没有回正殿，而是进了偏殿密室。取出铜盒，放在桌上。手指悬在封印上，却没有打开。
现在不是时候。
外面的风向未明，我若贸然深入调查誓印盘的秘密，反而会落入圈套。他们等的就是我露出破绽。
我收回手，将铜盒重新锁进密柜。
然后坐下，闭目凝神。烬心火再次流转，这一次，我刻意扩大感知范围，覆盖整个皇宫西区。
果然，又有新的低语传来。
一名宫女在廊下与人私语：“听说了吗？妖妃昨夜去了紫宸殿，直到三更才出来，陛下连太后都不见了。”
“难怪太后近日病重……怕是被气的。”
“她一个外姓女子，掌兵权还不够，还想干政？”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跑开。
我睁开眼。
谣言已经开始在宫人之间流传。从朝臣到宫女，从“擅权”到“惑主”，再到“谋反”，层层递进，步步紧逼。
他们要的不是争论，是把我变成众矢之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深沉，凤仪殿的灯火早已熄灭，可皇宫的角落里，仍有烛光闪烁。
那些光，不属于庆典，属于密谋。
我摸了摸尾戒，烬心火沉稳燃烧。它不告诉我该怎么做，但它提醒我——危险就在身边。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
当年在边关，风无涯救我时，也有人说我是妖物，该杀。后来入宫，沈玉容陷害我，说我蛊惑君心。再到今日，他们又换了个说法，叫我“功高震主”。
可每一次，他们都低估了我。
我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周崇安、李元衡、赵承业。三人皆在宴上神色异常，言语含刺。
我又写下“西华门”“早朝试探”“归墟井钥匙”等词，圈出“谋反”二字。
然后吹灭烛火，坐在黑暗中。
明天一早，我要进档案阁查誓印盘的真相。但在那之前，我得先看清，宫里有多少人已经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动，像一条蛰伏的蛇。
我闭上眼，耳边回响着那些低语。
就在这时，密柜中的铜盒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我猛地睁眼，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抽屉。
铜盒静止了。
但我知道，它刚才确实动了。
就像通行令在紫宸殿外发烫一样，这不是错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