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清水总部会议室,灯已经亮了一夜。
我把沈墨提供的材料、刘爽带回的证据、还有张薇给出的省产业基金方案,全部摊在长桌上。围坐的人除了核心团队,还有连夜从蓉都赶来的李总,以及刚刚以“合作伙伴”身份正式参会的苏雨晴——她今天穿了身利落的烟灰色套装,长发扎成低马尾,面前摆着工作室的笔记本电脑。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环视一周,“今天我们有三场仗要打。”
白板上已经列出了时间线:
9:30 与长河创投吴总视频会议
12:00 与赵磊在“老地方茶楼”见面
15:00 与张薇及省产业基金筹备组正式会谈
“先说长河。”高启明调出吴总的资料投屏,“他要求我们明确应对greenfield的方案。根据沈墨昨晚补充的情报,吴总和greenfield那位总裁不仅是同学,两人十年前还合伙做过一个新能源项目,后来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这段历史,可能是我们的突破口。”
“意思是,吴总未必想和greenfield站一边?”陈默问。
“至少不是铁板一块。”高启明点头,“我的建议是,我们主动提出更紧密的绑定——不只是优先增持权,我们可以给长河一个‘战略决策委员会’的席位,参与制定山川未来三年的扩张路径。用深度合作,换他的坚定支持。”
“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要价太高?”刘健皱眉。
“所以要带筹码去。”我接过话头,指着沈墨提供的永丰审计报告,“吴总做投资最看重企业治理的规范性。我们把赵磊当年帮永丰操作账外资金、现在又勾结greenfield的证据摆出来,告诉他:greenfield在中国用的手段不干净,和他们绑在一起,未来可能有合规风险。”
林爱国推了推眼镜:“这个角度好。做资本的人都怕踩雷。”
“那赵磊这边呢?”孙怀圣忍不住问,“那龟儿子明显没安好心,咱还去?”
“去,当然要去。”我看向柳青,“但不去他定的茶楼。柳青,你查到地方了吗?”
柳青调出一张地图:“赵磊说的‘老地方’,是城东一家私人会所,周围环境复杂,监控死角多。我建议把见面地点改到县政府的招商洽谈室——公共场合,全程录音录像,我们的人提前布控。”
“他会同意吗?”
“他会。”苏雨晴忽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赵磊这种人,最在意面子。如果林晓以‘老同学叙旧’的名义邀请他去正式场合,他会觉得这是对他的重视,也是展示自己‘混得好’的机会。虚荣心会让他答应。”
她说得平静,却一针见血。这半年独立运营工作室,和各类客户、媒体、政府机构打交道,让她对人的洞察敏锐了许多。
“就这么办。”我拍板,“第三场,省产业基金。”我看向苏雨晴,“雨晴,你母亲那边……”
“公事公办。”苏雨晴语气坚定,“今天我是‘雨声品牌策划工作室’的创始人,是山川集团聘请的品牌顾问。张秘书长是省产业基金的代表。该谈条件谈条件,该争取利益争取利益。”
她顿了顿,看向我:“但有个建议——基金要派驻董事,我们可以同意,但人选要有门槛。最好是既懂农业又懂政策的人,不能随便塞个关系户。这个底线,要守住。”
会议在八点半结束。大家分头准备,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苏雨晴。
“紧张吗?”我问她。
“有一点。”她诚实地笑了笑,“以前在山川上班,压力再大也有你在前面顶着。现在自己开工作室,每次提案都像考试。”她顿了顿,“不过,这样挺好。我能更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我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这种时候还全力帮我们。”
“说什么傻话。”她反握住我的手,“山川不只是你的,也是我们所有人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再说了,”她眨眨眼,“工作室现在最大的客户就是山川,你们要是倒了,我去哪儿收服务费?”
九点二十五分,视频会议接通。吴总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那间朴素的办公室。
“林总,高总,时间有限,我们直入主题。”吴总没有寒暄,“greenfield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应对?”
高启明先开口,将我们准备好的战略合作方案详细阐述。吴总听得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等他说完,我调出那份永丰审计报告的扫描件:“吴总,除了合作方案,我们还想请您看一份材料。关于greenfield在国内的合作伙伴,赵磊的一些……历史操作。”
我把关键页面共享过去。屏幕那头,吴总的表情渐渐凝重。
“这些材料,核实过吗?”他问。
“正在通过法律渠道核实。”我说得谨慎,“但我们有理由相信,greenfield在中国市场的一些手段,可能不符合长河‘守正出奇’的投资理念。”
吴总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中断了。
“十年前,”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我和greenfield现在那位总裁,一起投过一个光伏电站。项目很好,技术先进,市场前景广阔。但在执行过程中,他为了赶工期、降成本,默许施工方用了不符合标准的电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发现后要求整改,他说‘中国国情如此,不要太较真’。我们大吵一架,最后我撤资退出。后来那个电站运营第三年,因为电缆老化起火,烧掉了半个厂房。”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电流声。
“林总,”吴总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你们处理永丰历史问题的方式,我很欣赏。资本市场上,敢刮骨疗毒的企业不多。长河可以投,条件按你们修改后的来。但是——”
他顿了顿:“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们为了速度或者利润,也走‘捷径’,我会第一个撤资。这个态度,请你们记住。”
视频挂断。高启明长舒一口气:“过了。”
上午十一点,我独自前往县政府招商洽谈室。赵磊已经到了,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手串,看到我进来,他露出那种老同学式的热情笑容。
“林晓!可以啊,现在见你都得来这种正式场合了。”他起身握手,力道很大。
“老同学叙旧,当然要正式点。”我在他对面坐下,服务员端上茶。
寒暄了几句近况,赵磊话锋一转:“听说你们最近融资不太顺?greenfield那边其实很有诚意,条件可以再谈。要不,我帮你们牵个线,坐下来好好聊聊?”
“赵磊,”我看着他,“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一愣:“大学毕业……十一年了。”
“十一年。”我点点头,“你还记得大四那年,你急性阑尾炎住院,是谁天天去医院给你送饭,陪你聊天,帮你补落下的课吗?”
赵磊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记得。”我继续说,“那时候我觉得,咱们是兄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后来你去幕源,说有关系能帮我引荐投资人,我信了,打了五万块钱。钱打了水漂,我没怪你,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也是被人骗了。”
我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但现在,赵磊,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现在帮greenfield牵线,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想把我,把山川,变成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赵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端起茶杯想喝,手却抖得洒了出来。
“林晓,你……你听我说……”
“我听。”我靠回椅背,“但我要听实话。greenfield许了你什么?永丰那些账外资金的秘密,你卖了他们多少钱?”
“你胡说什么!”赵磊猛地站起来,碰翻了椅子。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平静地看着他,“赵磊,看在十一年交情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从现在起,离山川远点,离greenfield的那些脏事远点。否则,永丰审计报告里那些跟你有关的内容,可能就不只是在我手里了。”
赵磊死死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最后,他一句话没说,抓起外套摔门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下午三点,省产业基金筹备组的会议在蓉都一家酒店举行。张薇作为基金筹备组副组长主持会议,还有省发改委、农业农村厅、财政厅的几位处长参加。
苏雨晴以品牌顾问身份做汇报。她准备的ppt简洁大气,数据扎实,重点突出了山川模式的可复制性、社会效益、以及与省里乡村振兴战略的契合度。
“……综上所述,山川愿意作为省产业基金的‘试验田’和‘样板间’,但希望基金能尊重企业的经营自主权,在支持的同时,不过度干预。”苏雨晴结束汇报,从容落座。
一位财政厅的处长提问:“苏总,你们要求基金派驻的董事要有农业背景,这个门槛是不是太高了?很多优秀的投资人才未必有产业经验。”
苏雨晴微笑回应:“李处长,正因为基金投资的是农业,才更需要懂农业的人。外行指导内行,在工业领域可能还行得通,但在农业上,一个错误的决策可能会让农户一年的辛苦白费,甚至影响土地的未来。这个代价,我们付不起,相信基金也付不起。”
她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张薇坐在主位,看着女儿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失落。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最终,双方达成初步意向:省产业基金首期向山川投资五千万,占股25,派驻一名具备农业科技背景的董事。同时,山川列入基金首批重点支持企业名单,享受相关政策倾斜。
散会后,张薇叫住了苏雨晴。
“你下午的汇报,做得很好。”她看着女儿,语气温和了许多,“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谢谢张秘书长肯定。”苏雨晴依然保持着职业距离。
张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晚上回家吃饭吧。你爸从故都回来了,想见见你。”
苏雨晴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
“好。”她说。
回清水的路上,苏雨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田野,很久没说话。
“累了?”我问。
“嗯。”她轻声说,“但值得。林晓,我今天站在那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以前总想证明给我妈看,我的选择是对的。但今天我发现,我不用证明给任何人看。我只要做好该做的事,走好该走的路,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但掌心温暖。
车驶入清水县城时,暮色四合。远山如黛,近处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手机震动,是柳青发来的消息:“追踪到greenfield国内操作团队在幕源的临时办公点,已锁定三个关键人员身份。证据链正在完善。”
我回复:“暂不行动,继续监控。等上市后再收网。”
有些仗要速战速决,有些网要慢慢收紧。
而今天,我们破了最急的那张网。
接下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