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明带来的投资人，比约定的早到了半小时。
我正在会议室里最后核对演示材料，前台小姑娘急匆匆跑进来：“林总，高总他们已经到了，在楼下参观冷链车间。”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九点三十分，距离预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知道了。”我放下手中的激光笔，“请他们直接到一号会议室，准备好茶点。”
十分钟后，一行六人走进会议室。除了高启明，还有三位投资人：领头的姓郑，来自北京一家知名pe基金；一位姓徐的女合伙人，专注消费赛道；还有一位姓吴的年轻人，是某家族办公室的投资总监。另外两人是分析师和律师。
“林总，不好意思提前到了。”高启明笑着握手，“郑总他们想先看看你们的实际操作。”
“应该的。”我示意大家入座，“看得怎么样？”
郑总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开口是标准的京腔：“冷链系统很先进，自动化程度高。但我注意到，你们的吞吐量只达到设计产能的65左右？”
这个问题很敏锐。我点头：“郑总观察得仔细。目前我们优先保证自有产品和核心合作农户的产品流通，预留了35的产能给未来新开发的产区。”
“预留？”徐总挑眉，“这意味着资产利用率不高。在财务报表上，这是成本。”
“是成本，也是战略储备。”我打开投影，“请看这张图——这是我们未来三年计划覆盖的产区分布。目前我们只深耕了以青河为核心的五个县，明年计划扩展到十二个，后年二十个。如果现在就把产能填满，等新的优质产区开发出来，我们就没有能力承接了。”
吴总推了推眼镜：“林总的意思是，宁可不赚钱，也要等好产品？”
“农业不是快消品。”我切换下一页，“一个产区从开发到稳定产出，至少需要两年时间。土壤改良、农户培训、品控体系建立这些工作急不得。我们预留产能，等的不是‘产品’，是‘可以信赖的供应链’。”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高启明端起茶杯，向我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接下来的两小时，是一场硬仗。
三位投资人轮番提问，从财务数据到商业模式，从竞争壁垒到风险防控。最尖锐的问题来自郑总：“冯老板的‘海之味’正在打价格战，你们的销量已经受到影响。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六个月，你们的现金流能支撑多久？”
我调出实时数据面板：“价格战开始两周，我们的销售额确实下降了18。：第一，客单价上升了12，因为我们的客户没有流失，只是减少了购买频次；第二，新客户转化率提高了8，很多人是因为‘透明革命’活动关注我们的。”
“透明革命？”徐总感兴趣地问。
“这是我们应对价格战的方式。”我点开一个直播链接，画面切换到青河基地的包装车间。工人们正在分拣蔬菜，每一筐都贴着溯源二维码。镜头拉近，可以清晰看到蔬菜的品相和包装过程。
“我们邀请消费者‘云监工’，从采摘到打包全程直播。同时，我们启动了‘透明供应链’计划，所有合作基地的生产记录、检测报告全部公开。”我顿了顿，“冯老板可以打价格战，但他无法复制我们花两年时间建立的信任。”
吴总在平板上快速记录：“但这种做法成本很高。”
“信任本身就是最贵的资产。”我说，“农业的核心痛点不是价格，是安全，是可信。我们愿意为建立信任付出成本，因为这是护城河。”
尽调会一直开到中午一点。送走投资人时，郑总握着我的手说：“林总，你的‘深耕’理念，我个人很认同。但资本市场需要增长，需要数字。你需要找到平衡。”
“我在努力。”我诚恳地说。
午餐是高启明安排的，在一家私房菜馆。席间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才开口：“郑总是我老领导，说话直，但人是真的懂产业。他私下跟我说，他看好你们。”
“但？”
“但他担心你们太‘实’了。”高启明夹了一筷子菜，“资本市场喜欢故事，喜欢想象力。优品小税旺 追罪辛璋踕你的深耕故事很扎实，但不够‘性感’。下一轮路演，可能需要适当包装。”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包装的度在哪里？过了，就成忽悠了。
“下午还有一场。”高启明看了眼时间，“省文旅投资集团的副总，他对你们的‘农旅融合’模式感兴趣。雨晴是不是在对接这个？”
“对，她工作室在负责省非遗项目的文创开发。”
“那正好。”高启明说，“下午让她一起参会。文旅板块，可能是你们下一个增长点。”
下午三点，省文旅集团的李副总带着团队准时到达。这次会议在文创中心举行，苏雨晴负责主讲。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头发松松挽起，站在演示屏前从容不迫：“各位领导，这是我们为省非遗项目‘蜀绣’设计的农产品礼盒方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屏幕上出现一组设计稿：以蜀绣经典纹样为灵感，设计的茶叶包装、山珍礼盒、甚至水果包装。每一款都精致典雅，又不失乡土气息。
“我们的理念是‘非遗活化，赋能农业’。”苏雨晴切换画面，“这不是简单的贴图设计，而是深度挖掘非遗文化内涵，与农产品特质结合。比如这款‘锦里春茶’——包装纹样取自清代蜀绣‘芙蓉锦鲤’，寓意富贵吉祥，与春茶‘新春第一鲜’的概念契合。”
李副总看得很认真：“市场反馈如何？”
“我们在青河做了小规模测试。”苏雨晴调出数据，“同样品质的茶叶，普通包装售价每斤380元，非遗包装售价680元，溢价79，两周内售罄。更重要的是，消费者愿意为背后的文化故事买单。”
她顿了顿：“而且，我们计划在非遗基地开设体验工坊，游客可以亲手体验蜀绣技艺，同时购买这些特色农产品。这样就把文化体验和消费场景打通了。”
“这个思路好。”李副总点头，“我们文旅集团在全省有二十多个非遗工作站，如果都能与当地农产品结合”
“我们愿意做试点。”我接过话，“山川可以提供供应链支持、品控体系、电商渠道。雨晴工作室负责设计和文化挖掘。”
会议结束后，李副总特意留下和苏雨晴多聊了半小时。送走客人时，苏雨晴眼睛亮晶晶的：“李副总说，可以给我们三个非遗站点的独家合作权，试点期一年。”
“恭喜。”我由衷为她高兴，“你的工作室，要升级了。”
“不只是工作室。”她轻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业。林晓，我想把它做大。”
“我支持你。”我说得郑重。
傍晚六点，我收到陈默发来的消息。他正在青云县做品控巡检，随消息发来的是一组照片——农户家的仓库里，同一批竹笋，有的按标准分级包装，有的却随意堆在一起。
“怎么回事？”我打电话过去。
陈默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家合作社的负责人说，分级包装太麻烦，耽误时间。他们私下把部分产品直接打包，想混在标准品里一起发走。”
“发现了多少？”
“大概三成。”陈默叹气，“而且不是个例。我这周跑了三个试点县，几乎都有类似问题——要么分级不严，要么包装不规范，甚至有的农户在用药记录上作假。”
我心里一沉。这就是快速复制的代价——标准难以落地。
“你打算怎么处理？”
“已经叫停了这批货。”陈默说，“但合作社那边情绪很大，说我们要求太严，耽误他们赚钱。林晓，这事得有个说法——如果坚持标准，可能会丢掉部分合作农户；如果妥协，品控就成了一句空话。”
我想了想：“把合作社负责人、农户代表、还有县农业局的人请到一起，开个现场会。把分级包装前后的价格对比算给他们看，把用药记录作假可能带来的法律风险说清楚。如果还有人不接受”
“就终止合作？”
“对。”我斩钉截铁，“品控是底线，不能破。但补偿要做好——提前终止合作的，按合同赔付。我们不能既要求人家守规矩，又让人家吃亏。”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暮色四合，园区的灯光渐次亮起。
农业这件事，最难的不是技术，不是资金，是改变人的观念和习惯。而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沟通、示范、甚至博弈。
手机又震了。是父亲发来的照片——院子里的上海青已经长出一掌高，绿油油的。配文：“你妈说长势不错，等你回来就能吃了。”
我放大照片，看着那片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种菜时说的话：“晓晓，种地急不得。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时候到了，它自然会给你结果。”
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
深耕，不只是对土地，也是对人心。
晚上八点，核心团队紧急开会。我把陈默反馈的问题摆在桌面上。
“五个试点县，有三个出现品控执行不到位的情况。”我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的标准培训还不够。”刘健说。
“说明监督机制有漏洞。”柳青补充。
“说明”孙怀圣挠挠头，“说明有些老乡还没真正信咱们。”
“都有道理。”我总结，“所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柳青带队，开发一套更简单的品控app，让农户能轻松记录和上传数据；第二，刘健安排，组织第二批农户培训，这次要带着成功案例去讲；第三，我亲自去一趟青云县，跟那些有情绪的合作社当面谈。”
“林总，你亲自去？”林爱国皱眉，“pre-ipo路演马上开始了，你走不开。”
“路演重要，但根基更重要。”我说，“如果品控垮了，上市也没有意义。”
散会后，苏雨晴在走廊等我。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我帮你整理了路演的核心要点。”她把文件夹递给我，“还有，我跟我爸说了品控的事。他建议可以请农科院的专家一起下乡，用科学数据说服农户。”
这是个好主意。专业权威，有时候比我们磨破嘴皮管用。
“雨晴，”我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
“谢什么。”她笑了，“我们是一起的，不是吗？”
是啊，是一起的。
从晓信会计到山川文创，从畅达电商到如今的集团，这条路从来不是一个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