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规范之痛(1 / 1)

省上市辅导团队进驻山川的那天,清水县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潮。

早上八点,三辆黑色轿车驶入山川园区。车门打开,下来十二个人——六男六女,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手里提着统一样式的公文包,表情严谨得像外科医生走进手术室。

领头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士,姓秦,省证监局上市处的副处长。她摘下墨镜,环视园区,目光像尺子一样量过每一栋建筑。

“林总,久仰。”握手简短有力,“未来三个月,我们团队会常驻这里。工作方式是:白天看现场、查资料、访谈人员,晚上开复盘会。周末不休,春节不休。有问题吗?”

“没有。”我说,“我们全力配合。”

“那现在开始。”秦处抬手看表,“八点零五分。请财务负责人带我们去财务部。其他人——”她转向团队,“按昨晚分工,一组看生产,二组看销售,三组看治理结构。下午五点,会议室汇总。”

十二个人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散开。

林爱国带着秦处和两个财务专家走向财务部。孙怀圣想跟上去,被一个年轻人拦住:“孙总是行政总监吧?请带我们去看公司制度文件和会议记录。”

“现在?”孙怀圣愣了。

“现在。”年轻人微笑,但眼神不容拒绝。

园区里的气氛,从这一刻起,变了。

财务部办公室,秦处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问林爱国:“你们财务部现在多少人?”

“全职二十八个,加上各地分公司兼职的,总共六十五人。”

“分工?”

“会计核算组十二人,资金管理组六人,税务组四人,预算分析组六人。”

“岗位职责有书面文件吗?”

“有但不是很详细。”

秦处点点头,走进办公室。二十八个会计齐刷刷抬头,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大家继续工作,当我不存在。”秦处语气平和,但没人敢真当她不存在。

她在办公室里慢慢走,看每个人的电脑屏幕,看桌上的凭证,看墙上的制度牌。走到一个年轻会计身后时,她停下了。

“这笔凭证,”她指着屏幕,“摘要写‘采购办公用品’,金额十二万八千元。附件呢?”

年轻会计手忙脚乱地点开附件扫描件——是一叠办公用品清单,但只有总金额,没有明细。

“供应商是哪家?”

“蓉都鑫盛文具。”

“采购合同有吗?”

“这个小额采购,没签合同。”

“发票呢?”

“发票有。”会计赶紧翻出一张电子发票。

秦处看了一眼:“发票金额十二万八,但银行流水显示支付了十三万。两千块差额是什么?”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年轻会计额头冒汗。

林爱国连忙解释:“可能是运费,我查一下”

“不用查了。”秦处转身,“林总,这不是个案。我刚才走了五分钟,发现三个问题:第一,凭证附件不全;第二,采购流程不规范;第三,资金支付缺乏审批痕迹。如果这是上市审计,现在已经出警示了。”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现在开始整改。第一,所有采购,无论金额大小,必须有三家比价记录、采购合同、验收单、发票,四单齐全才能付款。第二,所有付款,必须线上审批,留痕可查。第三,所有凭证,附件必须扫描上传系统,纸质原件归档。能做到吗?”

“能”林爱国的声音有点虚。

“多久?”

“一个月”

“一周。”秦处写下一个日期,“下周这时候,我再来检查。如果再发现问题,就不是整改这么简单了。”

财务部的第一课,就这么开始了。

与此同时,生产检查组在陈默的陪同下,走进了山川文创的样品间。

组长是位四十多岁的男专家,姓郑,以前在质检总局工作。他拿起一个竹编果篮,翻来覆去看了三分钟。

“陈总,这个产品的企业标准是什么?”

“企业标准?”陈默愣了,“我们有按国家标准”

“国标是最低要求。”郑专家放下篮子,“上市企业要有自己的企业标准,而且要高于国标。比如这个竹篮,国标只要求甲醛含量不超标,但你们的企业标准应该包括:竹材年限、编织密度、承重测试、防霉处理这些有吗?”

陈默摇头。

“那专利呢?”郑专家走到另一排产品前,“这些设计,申请专利了吗?版权登记了吗?商标注册了吗?”

“部分有”

“部分不行。”郑专家语气严厉,“必须是全部。上市公司的无形资产是重要估值依据。如果连自己有多少专利都说不清,怎么向投资者交代?”

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清单:“这是我昨晚做的初步统计。你们文创产品总共一百八十七款,申请专利的只有四十三款,版权登记六十五款,商标注册三十八款。缺口很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默脸色发白。这些事,他平时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产品卖得好就行”,没上升到这个高度。

“给你两个月。”郑专家说,“把所有产品的知识产权补全。该申请的申请,该登记的登记。两个月后如果还有遗漏”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销售检查组那边,刘健的日子也不好过。

检查组组长是位女专家,姓方,做过十几年投行。她看完电商后台数据,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客户数据,没有分层。”

“分层?”刘健不懂。

“就是按照消费金额、消费频次、消费偏好,把客户分成不同等级。”方专家调出用户画像,“你看,这个客户一年消费十二万,但你们给他的服务和那个一年消费一千的客户,没什么区别。这是巨大的资源浪费。”

她在白板上画了个金字塔:“上市公司的客户管理,必须是金字塔结构。顶部是核心客户,要一对一服务;中间是重要客户,要定期维护;底部是普通客户,标准化服务就行。你们现在是一锅粥。”

刘健想辩解:“但我们复购率很高”

“高有什么用?”方专家反问,“如果核心客户流失了呢?如果竞争对手用更精准的服务挖你的墙角呢?客户管理不是看总量,是看结构和黏性。”

她布置任务:“一周内,拿出客户分层方案。一个月内,建立客户关系管理系统。我要看到每个层级的客户留存率、贡献率、满意度数据。”

最难受的是孙怀圣。治理结构检查组的那位年轻人,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问的问题刀刀见血。

“孙总,公司董事会几年换届?”

“这个我们还没正式成立董事会。”

“那现在是哪些人决策?”

“林总、我、爱国、陈默、刘健大家商量着来。”

“怎么商量?有会议记录吗?有表决机制吗?有不同意见时怎么处理?”

孙怀圣答不上来。

年轻人摇头:“你们现在还是‘兄弟合伙’阶段,不是现代企业。上市公司的治理结构,必须是: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管理层,权责清晰,制衡有效。”

他拿出公司法,翻到相关章节:“给你们三个月时间,完成公司改制。要成立正式的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要制定公司章程、董事会议事规则、高管薪酬制度这些都要白纸黑字,都要备案。

中午食堂吃饭时,几个检查组的人坐一桌,低声交流。山川团队坐另一桌,没人说话,气氛压抑。

孙怀圣扒拉了两口饭,把筷子一放:“憋屈!我们是做实事的,又不是做样子的!竹篮能装东西就行,非要搞什么企业标准;客户买了东西就行,非要分什么三六九等!”

陈默也叹气:“专利申请一个要三四个月,版权登记也要时间。两个月补全一百多个产品的知识产权除非不干别的了。”

刘健看着饭菜发愣:“客户分层说得容易。我们几十万客户,一个个分析,得分析到什么时候?”

林爱国最沉默。财务部早上那场“洗礼”,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上市审计也这么查,山川可能第一轮都过不了。

我听着大家的抱怨,没说话。

下午,秦处召集全体开会。她没坐主位,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侧面,让山川团队坐中间。

“上午的检查,大家可能不太舒服。”她开门见山,“觉得我们吹毛求疵,觉得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没用。我理解。”

她顿了顿:“但你们要明白,上市不是终点,是起点。上市意味着你们的公司不再属于你们几个人,它属于所有投资者,属于公众。公众有权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家规范、透明、值得信任的公司。”

她调出一张图表:“这是去年省内申请上市被否的十二家企业。被否原因排名第一的,不是业绩不好,是财务不规范;第二,是公司治理不健全;第三,是信息披露不充分。换句话说——不是做得不好,是说不清楚,证不明白。”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你们的产品很好,模式很好,初心很好。”秦处看着我们,“但这些‘好’,要用规范的方式呈现出来。凭证齐全、流程规范、标准明确、权责清晰——这些不是形式主义,是让‘好’被看见、被认可、被信任的基础。”

她站起来:“这三个月,会很痛苦。你们要打破很多习惯,建立很多新规矩,甚至要否定一些曾经认为‘没问题’的做法。但三个月后,你们会感谢这段痛苦——因为它会让山川,从一家‘好企业’,变成一家‘好上市公司’。”

散会后,秦处单独留下我。

“林总,有个情况得跟你沟通。”她表情严肃,“我们调取了山川及旗下所有公司的工商登记信息,发现股权结构有些问题。”

我心里一紧:“什么问题?”

“第一,山川投资集团作为母公司,但旗下子公司的股权关系没有完全理顺。比如畅达科技,现在是柳青负责,但股权上还是明灏资本推荐的代持,没有转到集团名下。”

“第二,一些历史遗留的股权代持问题。创业初期,有些股东用亲戚朋友的名字代持股份,这些都需要清理。”

“第三,”她压低声音,“我们查到,苏雨晴女士持有山川集团3的股份,但没有在员工持股平台里,而是个人直接持有。这涉及到关联交易披露问题——她母亲是省投资促进会秘书长,又是产业基金的负责人。”

我后背发凉。这些问题,平时没人提,但一到上市审查,全是地雷。

“怎么解决?”

“一个月内,完成股权清理。”秦处说得很干脆,“该转的转,该清的清,该披露的披露。的股份,要么转到员工持股平台,要么她需要辞去在公司的一切职务,作为纯粹财务投资者。”

我愣住了。让苏雨晴离开山川?

“没有其他办法?”

“这是规定。”秦处语气不容商量,“上市公司高管直系亲属持有公司股份,必须严格披露。而张秘书长的位置太敏感,为了避免利益输送嫌疑,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切割。”

傍晚,我在园区里找到苏雨晴。她正和陈默讨论新一批产品的设计稿,笑得很开心。

看见我脸色不对,她走过来:“怎么了?”

我把情况说了。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要么离开山川,要么让我妈不再管基金?”她问。

“秦处建议你离开。”我声音发干,“但我不想你走。”

苏雨晴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半年前,我妈让我离开你,离开山川。我没听。现在,上市让我离开这个理由,我好像没法拒绝。”

她看着远处的厂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不是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人,是因为在这里,我能真实地活着。做品牌、写文案、跟农户聊天、听客户反馈这些事让我觉得,我在创造价值,而不只是在某个位置上扮演某个角色。”

“我可以去找秦处商量,也许有其他办法”

“不用了。”苏雨晴摇头,“规定就是规定。而且”她深吸一口气,“也许这是个机会。”

“机会?”

“我可以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她眼睛渐渐亮起来,“专门做农产品品牌策划。山川是我的第一个客户,但不是唯一客户。我可以帮更多的农业企业,讲好他们的故事,打造他们的品牌。”

她越说越兴奋:“你想,全省那么多好产品,就是因为不会包装、不会营销,卖不出好价钱。如果我能帮他们这不也是山川的初心吗?让农业有尊严,让农产品有品牌。”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光,有种豁然开朗的明亮。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苏雨晴握住我的手,“而且这样一来,我既能继续做喜欢的事,又不会影响山川上市。我们”她顿了顿,“我们只是换一种方式合作。你做大生态,我做小节点。就像山川和那些合作作坊——不是隶属,是共生。”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张薇会说她女儿“成长了”。

这种在困境中找到新出路的能力,这种不纠结于形式而专注本质的智慧,这种既能坚守又能放下的通透——是这半年在山川的土壤里,长出来的。

“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永远都有你的位置。”我说。

晚上,我和秦处沟通了这个方案。她听完,沉思片刻。

“从合规角度看,可以。”她说,“但有几个条件:第一,合作协议必须公允,价格要经得起审计;第二,苏女士不能再参与山川的任何决策;第三,这个关系要完整披露,接受监督。”

“没问题。”

“另外,”秦处看着我,“林总,股权清理这事,你得亲自抓。很多老员工、老股东的股份问题,涉及感情,处理起来要格外小心。”

她说得对。山川走到今天,靠的是很多人的信任和支持。现在要规范,要清理,但不能寒了人心。

第二天,我召集了所有股东——包括孙怀圣、林爱国、陈默、刘健这些创始元老,也包括后来加入的柳青、周总,还有那些用亲戚名字代持的早期投资人。

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我把上市的要求、股权清理的必要性,坦诚地说了。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要收走大家的股份,是要把股份关系理清楚。”我看着他们,“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代持的要转正,分散的要集中。这个过程,可能会牵扯到一些税,公司会承担。”

林爱国推了推眼镜:“我这边有点复杂。创业初期资金紧张,我让我堂弟投了十万,当时说好占1。后来公司做大了,他一直没提,我也没主动转。这次我按现在的估值买回来吧。”

“不用买。”。让你堂弟来办手续就行。该他的,就是他的。”

陈默举手:“我那些设计专利,以前都是个人名义申请的。这次全部转到公司名下,算我的技术入股。”

柳青也说:“畅达科技的股权问题,我已经和明灏资本的李总沟通过了。他同意把代持的股份正式转到山川集团名下,手续已经在办。”

一个接一个,问题摆出来,解决方案也出来。

有个早期投资人,当年投了五万,现在那笔投资价值已经超过五百万。他握着我的手说:“林总,当年投你,是看你实诚。现在公司要做大上市,我支持。该办什么手续,我配合。”。林爱国现场给他算账:“按现在的估值,行权需要二十万。公司可以给你提供无息贷款,分五年还清。”

“行!”老员工很爽快,“跟着山川这么多年,值了!”

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结束时,所有问题都有了着落。

秦处全程旁听,结束后对我说:“林总,你们这个团队,凝聚力很强。这是好事。但上市路上,光有凝聚力不够,还要有规范性。今天是个好的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月,山川进入了“规范时间”。

财务部每天加班到深夜,补凭证、建流程、做系统。林爱国瘦了八斤,但眼神很亮:“现在我们的账,经得起任何审计。”

陈默带着设计团队,白天搞创作,晚上搞专利。两个月时间,完成了一百多项知识产权申报。“累是累,但心里踏实。这些设计,终于有了法律上的‘身份证’。”

刘健的电商团队,把几十万客户分成了八个层级。每个层级有不同的服务体系,不同的营销策略。“原来真有用。

孙怀圣最折腾——他要把公司所有制度,从考勤到采购,从会议到用车,全部写成文件,全部上系统。“我这辈子写的字,都没这一个月多!”

但变化也是明显的。

园区里的秩序好了,流程顺了,效率高了。那些曾经觉得“没必要”的规矩,慢慢成了习惯。

月底总结会上,秦处给出了评价:“进步很大。财务规范度从40分提升到75分,公司治理从30分提升到70分,信息披露从20分提升到60分。但——”她话锋一转,“离上市标准,还差得远。”

“还要多久?”我问。

“至少半年。”秦处实话实说,“而且这半年,不能出任何大的问题。任何质量事故、财务瑕疵、法律纠纷,都可能让上市进程暂停。”

压力,更大了。

但这一次,没有人抱怨。因为大家明白了——上市不是请客吃饭,是一场严格的考试。而我们现在,正在为这场考试,做最扎实的准备。

夜深了,我独自在办公室。

桌上摊开着苏雨晴工作室的策划案。她给工作室取名“雨声”——“雨落无声,润物有声”。专注农产品品牌策划,第一个客户就是山川。

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风格、那些温暖的产品故事、那些她亲手画的插图我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一条和山川平行,但始终交汇的路。

手机亮起,是沈墨的信息。这次很简短:“故都资本已关注山川。领头人姓高,背景很深。建议:谨慎接触。”

高?我忽然想起苏雨晴说过,她母亲曾经想撮合她和高家的儿子。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小。

窗外,夜色深浓。

规范之路刚走完第一步,新的挑战已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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