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扩张之痛(1 / 1)

三亿资金到账的那天,清水县下了入冬前最后一场雨。

省国投的转账记录在屏幕上跳动时,财务部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林爱国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然后摘下眼镜,长长地舒了口气。

“到账了。”他声音有些发哑。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几个年轻会计姑娘抱在一起,眼圈都红了。这半年,为了准备基金申报材料,她们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只有自己知道。

孙怀圣冲进来,手里拎着两挂鞭炮:“放不放?放不放?”

“放啥子放,城里不准放鞭炮!”王婷笑骂,“赶紧去通知各分公司,下午开视频会议。”

雨渐渐停了。下午两点,山川集团第一次全省视频会议,在新建的指挥中心召开。

大屏幕上,十八个画面陆续亮起——青河基地、青云分公司、蓉都运营中心、滨湾办事处每个画面里,都是熟悉又带着些许紧张的面孔。

我坐在主位,看着屏幕:“人都到齐了。爱国,先通报一下资金情况。”

林爱国调出报表:“基金首期一亿元,昨天下午三点到账。加上我们自筹的配套资金,目前可用资金一亿八千万。按计划,第一期六个冷链枢纽改造,预算九千万;青河基地二期扩建,预算三千万;青云文创产业园,预算两千万;剩余四千万作为流动资金。”

“时间表呢?”我问。

柳青接过话:“第一期六个枢纽,青河、青云、蓉都、南州、北川、东山,改造工期四个月,春节前必须完工。这样才能赶上明年春天的春茶、早春蔬菜上市。”

“四个月,六处同时开工,人手够吗?”

周总——现在该叫他周总监了——在青河的画面里回答:“技术团队我这边能抽出十二个老师傅,每个点派两个,负责现场指导。但施工队得在当地找,还要培训。”

“培训要多久?”

“基础操作三天,但真要上手,至少半个月。”周总实话实说,“而且各地施工队水平参差不齐,有些连图纸都看不懂。”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四个月,六个工地,还要培训当地施工队——这个任务,比想象中更难。

“那就分两批。”我做出决定,“青河、青云、蓉都这三个点先开工,周总亲自盯。另外三个点,等第一批有经验了,再铺开。工期可以顺延一个月,但质量不能打折扣。”

“可是基金那边”林爱国担心。

“我去解释。”我说,“与其六个点都做不好,不如先做好三个标杆。基金要的是实效,不是赶工期。”

接下来,各板块汇报。

陈默的山川文创,这半年设计了一百多款新产品,但生产跟不上。“我们在青云合作的竹编作坊,现在满负荷运转,也只能满足30的订单。如果要扩大,得找新的合作方,但质量把控是个问题。”

刘健的畅达电商,销售额月均增长40,但投诉率也在上升。“主要是物流问题。有些偏远地区,冷链车一天只发一班,新鲜度保证不了。中破损率超过5,客户意见很大。”

赵静兰的畅达旅行社更头疼。“乡村旅游火了,但接待能力跟不上。上周青河一个团,因为民宿床位不够,二十个客人只能住到三十公里外的县城,第二天全退团了。”

王婷的晓信会计,服务客户从五千户激增到八千户,人手严重不足。“新招的会计不熟悉农业账目,光培训就得一个月。而且很多合作社的账目一塌糊涂,得从头理。”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雨后的蘑菇,密密麻麻冒出来。

视频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结束时,所有人都脸色凝重。

原来觉得,有了钱,一切都好办。现在才发现,钱只是催化剂,真正难的是管理、是人、是那一地鸡毛的细节。

散会后,苏雨晴留了下来。

“你脸色不好。”她递给我一杯热茶。

“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三倍。”我苦笑,“三亿,听着很多。但撒到全省,就像把一把盐撒进河里,连咸味都尝不出来。”

“但至少,河开始流动了。”苏雨晴在我对面坐下,“你知道吗,刚才听你们开会,我反而踏实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没被钱冲昏头脑。”她认真地说,“发现问题,正视问题,想办法解决问题——这才是做企业的样子。如果今天开会,大家只报喜不报忧,那我才要担心。”

我看着她。这半年,她辞了教师工作,全职加入山川做品牌总监。很多人不理解,包括她母亲。但她做得比任何人都投入——从产品文案到品牌故事,从客户关系到危机公关,她一手抓,而且抓得漂亮。

“你母亲那边,最近怎么样?”我问。

苏雨晴眼神暗了暗:“她知道基金批了,挺高兴。但昨天打电话,又问起你我的事。”

“她说什么?”

“还是老话——让我考虑考虑高家。”苏雨晴苦笑,“她说,山川现在上了正轨,我可以功成身退了。高伯伯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接手家族企业,门当户对”

“你怎么说?”

“我说,我在山川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苏雨晴看着我,“这里让我看到,商业不只是赚钱,还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种价值感,比什么门当户对都重要。”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但很坚定。

晚上七点,食堂开饭。今天加了菜,算是庆祝。但吃饭时,气氛还是有点沉闷。

孙怀圣扒拉着饭,忽然说:“晓哥,我有个想法,不晓得该不该讲。”

“讲。”

“咱们现在摊子铺这么大,各地分公司、办事处、合作点,加起来上百个。但管理还是老办法——有事打电话,开会靠视频,账目层层报。”他放下筷子,“这样不行,太慢了。蓉都那边出个事,等报告传到清水,黄花菜都凉了。”

“你有什么建议?”

“得搞个真正的集团化管理。”孙怀圣难得正经,“财务要集中,人事要统一,采购要招标,质量要标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各搞各的,一盘散沙。”

林爱国点头:“老孙说到点子上了。我们现在规模上去了,但管理还是小公司那一套。比如采购,青河买包装箱是一个价,青云买是另一个价,中间差20都不止。一年下来,光是这些零星采购,就能省出几百万。”

陈默也说:“产品质量也是。各地合作作坊的标准不统一,有些为了赶工偷工减料。上次青云发来一批竹篮,十个里三个有毛刺,客户投诉了好几个。”

问题都看到了,但怎么解决?

“柳青,”我问,“你那个数字化平台,能不能把这些管起来?”

“技术上可以。”柳青推了推眼镜,“但需要各个板块配合。财务要统一科目,采购要统一供应商库,生产要统一工艺标准,质量要统一检验流程。这相当于给整个公司动一次大手术,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时间。”

“那就动。”我一锤定音,“从明天开始,成立集团化管理升级项目组。柳青牵头,爱国、怀圣、陈默、刘健都参加。用三个月时间,把管理框架搭起来。”

“那业务呢?”刘健担心,“马上双十一了,电商这边压力很大。”

“业务照常,升级并行。”我说,“白天忙业务,晚上搞升级。辛苦这几个月,换来长治久安。”

任务布置下去,食堂里的气氛反而轻松了些。有问题不怕,怕的是找不到方向。现在方向有了,剩下的就是干。

饭后,我独自在园区里散步。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园区里新栽的桂花开了,香气若隐若现。

手机震动,是沈墨的消息。他每次出现,都像算好了时机。

“扩张期管理瓶颈是必然。建议:一、建立区域负责人制,给一线充分授权;二、设立质量飞检组,随机抽查各地产品;三、启动管培生计划,从高校定向培养骨干。如需协助,我可推荐几位职业经理人。”

我看完,回复:“建议收到,谢谢。职业经理人暂时不需要,我们还是想从内部培养。”

沈墨很快回信:“理解。但上市前,公司治理结构必须规范。提醒:省证监局已开始关注拟上市企业,山川在名单上。”

这个消息让我心头一紧。上市,这个曾经遥远的目标,现在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我正要回信,手机响了。是张薇。

“小林,还没休息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张秘书长,还没。您也这么晚?”

“刚开完会。”她顿了顿,“有件事,得提前跟你通气。省里正在酝酿一个‘农业龙头企业上市培育计划’。首批选了五家企业,山川排第一。”

我握紧手机:“这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压力。”张薇说,“如果入选,省里会给予政策倾斜,包括税收优惠、土地支持、金融对接。但要求也很明确——三年内必须完成股改,五年内必须上市。”

“我们”我斟酌着用词,“我们现在规模还小,管理也还在规范中。”

“所以才要培育。”张薇语气严肃,“小林,我知道你们想稳扎稳打。但有时候,机会来了,就得抓住。省里这个计划,五年才搞一次。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明白。”我说,“但我们确实需要时间,把基础打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吧,”张薇说,“下周,我带省上市办、证监局的同志,到你们那里做一次预调研。你们把真实情况展示出来,有什么困难也直接说。如果确实需要时间,我去争取。”

“谢谢张秘书长。”

“不用谢我。”张薇声音放缓,“雨晴这半年,变了很多。比以前更沉稳,也更坚韧了。我知道,这里面有你的影响。”

她顿了顿:“作为母亲,我还是希望她过安稳日子。但作为过来人,我知道,人这一辈子,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容易。她找到了,我该支持。”

电话挂断,我在桂花树下站了很久。

张薇的态度,比我想象中更开明。或许,她看到了山川在做的事,也看到了女儿眼里的光。

第二天开始,山川进入了疯狂的“双轨制”运转模式。

白天,各板块忙业务。冷链改造工地机器轰鸣,电商客服键盘噼啪,文创车间竹篾飞舞,旅行社大巴车进进出出。

晚上,管理升级项目组开会。柳青的团队开发新系统,林爱国梳理财务流程,陈默制定质量标准,刘健优化供应链,孙怀圣——他负责最难的部分:说服各地分公司接受统一管理。

“啥子?采购要招标?那我家小舅子的厂子咋办?”青云分公司经理老马在电话里嚷嚷。

“你小舅子的厂子要是质量好、价格优,欢迎来投标。”孙怀圣耐着性子,“但得按规矩来,比价格、比质量、比交货期。不能你说用谁就用谁。”

“那我这个经理还有啥权力?”

“你的权力是带好团队、做好业绩,不是给你亲戚开绿灯!”孙怀圣火了,“老马,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以前小打小闹就算了,现在山川要做大、要上市,不能再搞那一套了!”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是习惯的强行扭转。

一周后,问题开始爆发。

先是青云那边,老马撂挑子了,说他“干不了这憋屈活儿”,要辞职。接着是南州冷链工地,当地施工队嫌培训太麻烦,偷偷按自己的土办法干,被周总发现,当场停工。

最严重的是产品质量问题。

陈默亲自带队,搞了一次“飞检”——不打招呼,突然到各个合作作坊抽查。结果触目惊心:青云竹编作坊,为了赶工期,用的竹子没熏透,容易生虫;青河包装车间,印刷油墨不合格,有异味;甚至山川自家的文创产品,有一批杯子的釉料含铅超标。

“全部召回!”陈默脸都青了,“这批杯子已经发出去五百套,必须一封一封地追回来!”

召回成本三十多万,品牌损失无法估量。

那天晚上的紧急会议,气氛降到冰点。

陈默把不合格产品摔在桌上:“这就是我们赶工期的代价!质量体系不健全,标准执行不到位,监督形同虚设!再这么下去,山川的牌子就砸了!”

刘健也火了:“电商那边天天被投诉,客服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消费者才不管你什么扩张期、什么管理升级,他们只认东西好不好!”

孙怀圣抱着头不说话。林爱国一遍遍算着损失数字。

我坐在主位,等所有人都说完,才开口。

“说完了?那我说几句。”

会议室安静下来。

“首先,这些问题,责任在我。”我看着大家,“是我太急,想用三个月做完三年的事。结果就是,步子太大,扯着了。”

“其次,这些问题,不是坏事。”我站起来,走到那堆不合格产品前,“它让我们看清楚,我们离一家规范的企业,还有多远。如果我们今天没发现这些问题,等到上市审计时才发现,那就不是召回产品这么简单了。”

“那现在怎么办?”陈默问。

“三步走。”我走回白板前,“第一,全面排查。所有产品、所有环节、所有供应商,重新审核。不合格的,该停的停,该换的换。”

“第二,放慢速度。冷链改造工期顺延两个月,电商扩张计划暂缓,新合作项目暂停审批。用这三个月时间,把管理体系真正建起来。”

“第三,”我看着所有人,“从上到下,重新培训。从我开始,每个人都要学标准、学流程、学规范。山川要做百年企业,就不能图一时之快。”

决定做出,执行却很痛。

青云老马真辞职了,带走了三个骨干。南州工地停工,每天损失好几万。电商收缩战线,砍掉了三十多个销量不佳的品类。

那段时间,公司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氛。有人觉得太严了,有人觉得太慢了,有人觉得,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最好的扩张时机?

周五下午,张薇带着省上市办的调研团来了。

这次她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到了园区。看见的是这样一幕:冷链工地停工整改,车间里在做全员培训,会议室里在吵架——陈默和供应商因为质量标准争得面红耳赤。

张薇站在车间外,看了很久。

座谈会时,我没有回避问题,把最近遇到的困难、做出的调整,原原本本地汇报了。

调研团的同志脸色都不太好看。毕竟,他们是来看“龙头企业”的,看到的却是一堆问题。

汇报结束,张薇让其他人先出去,单独留下我。

“小林,你让我很意外。”她说。

“让您失望了。”

“不,是让我刮目相看。”张薇看着我,“大部分企业,有领导来调研,都是藏着掖着,报喜不报忧。你却把问题全摊在桌面上。”

她顿了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们可能进不了首批培育名单。”

“我知道。”我说,“但如果为了进名单,隐瞒问题,等上市时暴雷,那才是对省里、对投资者、对企业本身的不负责任。”

张薇沉默了很长时间。

“下个月,省里要开一个农业产业高质量发展大会。”她忽然说,“我想请你在会上做个发言。”

“我?讲什么?”

“就讲你们现在遇到的这些问题,和你们的解决之道。”张薇说,“不是讲成绩,是讲困难,讲教训,讲一家成长中的企业,如何面对瓶颈、如何自我革新。”

我愣住了。

“很多人以为,扶持企业就是给钱、给政策。”张薇站起来,“其实更重要的是,营造一种环境——允许企业犯错、允许企业调整、允许企业在跌倒后重新站起来的环境。你们现在做的,比任何漂亮的数据都有价值。”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发言稿好好准备。要让所有人看到,山川不仅会奔跑,还会在奔跑中调整呼吸、修正方向。这样的企业,才走得更远。”

送走张薇,我站在园区里。

夕阳西下,工地的塔吊静止在空中,像巨大的问号。车间里,培训还在继续,讲师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有些失真。

苏雨晴走过来,和我并肩站着。

“母亲刚才给我发了条信息。”她轻声说。

“说什么?”

“她说:‘你选的人,比你爸当年强。’”苏雨晴转头看我,“这是我母亲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些发热。

这一个月,很难。质疑声、反对声、抱怨声,每天不绝于耳。有时候深夜加班,我也会问自己:这么较真,值得吗?慢一点,糊弄一点,是不是大家都轻松?

但现在我明白了,值得。

因为我们要做的,不是昙花一现的明星企业,是根深叶茂的百年老店。

而百年老店的每一块砖,都必须烧得结实、砌得端正。

哪怕慢一点。

哪怕痛一点。

因为这条路,我们要走很久。

久到我们这代人老去,久到我们的孩子接手,久到“山川”这两个字,成为这片土地上,一个关于坚持、关于品质、关于初心的代名词。

夜色渐浓,园区的灯一盏盏亮起。

车间里,培训结束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很亮。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上市,什么是管理升级。但他们知道,公司要求严了,标准高了,他们的手艺得更精,活得更细。

而这就是一切的基础。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起草张薇要的那个发言稿。

标题很简单:《在快与慢之间:一家农业企业的自我革新》。

我要写的,不是成功学,是失败学。是如何在狂奔中刹车的勇气,是如何面对问题不回避的坦诚,是如何为了长远宁可牺牲眼前的决断。

写到大半夜,苏雨晴送来宵夜。

“写多少了?”她问。

“刚开头。”我揉揉眼睛,“突然发现,要讲清楚我们这一个月做的事,比讲清楚我们六年做的事还难。”

“因为成长总是痛的。”苏雨晴把汤推过来,“但痛过之后,会更强。”

窗外,清水县睡着了。只有山川园区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的灯塔。

明天,工地会重新开工,车间会恢复生产,电商会继续发货。

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因为我们知道了,真正的成长,不是一直向前冲。

是在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

是在喧嚣中保持清醒,在混乱中建立秩序。

是在所有人都盯着终点时,依然记得——

路,要一步一步走。

饭,要一口一口吃。

企业,要一年一年养。

而山川,正在学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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