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五点,幕源市郊的“静心渔场”还笼罩在薄雾里。
王缓从租来的商务车上下来,被清晨的凉气激得打了个哆嗦。刘爽已经在门口等着,手里提着两个专业的钓具箱。
“黄总到了吗?”王缓搓着手问。
“还没,约的六点。”刘爽看了看表,“这地方他常来,老板跟他熟,给留了最好的位置——湖心亭那个钓台。”
王缓点点头,打量着这个渔场。面积不小,大约有四五十亩水面,被分割成七八个塘子。设施很讲究,木质栈道、仿古亭台,岸边还种着垂柳,这会儿柳叶已经半黄,在晨雾里朦朦胧胧的。
“你确定咱们这样行吗?”王缓还是有点忐忑,“我虽然老家在江边,但也就小时候跟着爷爷钓过小鲫鱼,这些年早忘了。”
“钓鱼不是重点。”刘爽笑了,眼睛下有熬夜的黑影,“重点是听黄总说话。我打听过了,他每个周末雷打不动来这里,一坐就是半天。为什么?因为平时在超市听够了各种供应商的车轱辘话、手下人的汇报、还有家里老婆的唠叨。只有在这里,他能安静。”
“安静的时候人最容易说真话。”王缓明白了。
“对。”刘爽从车里拿出保温箱,“我还带了点东西——咱们青河基地的有机红薯、刚收的晚稻米,还有陈默设计的那套竹茶具。不贵重,但都是咱们自己的东西。”
五点四十分,一辆黑色奥迪a6缓缓驶入。车上下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出头,微胖,穿着一身灰色的户外运动装,戴顶渔夫帽,手里提着个看起来很旧的钓具包。
“黄总!”刘爽迎上去。
“刘总,早啊。”黄总笑着握手,笑容很温和,但眼睛很亮,扫过王缓时停顿了一下,“这位是?”
“王缓,我们山川集团电商部的副总监,专门从清水飞过来的。”
“黄总好。”王缓赶紧上前,“久仰您大名。”
“什么大名,就是个卖菜的。”黄总摆摆手,很随意,“走,先去占位置,太阳出来鱼就不好钓了。”
一行人沿着栈道往湖心亭走。黄总走路很快,脚步很稳,一看就是常来。他的两个助理跟在后面,默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湖心亭果然是最好的位置,三面环水,视野开阔。黄总熟练地架竿、调漂、开饵,动作行云流水。刘爽和王缓也装模作样地摆开架势,但明眼人一看就是生手。
“黄总,我们带了点自己种的……”刘爽刚要打开保温箱。
“不急。”黄总盯着水面,“钓鱼的时候,最好只做一件事。分心了,鱼知道。”
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
只有风吹过水面的细纹,偶尔有鱼跃出水面的“噗通”声。王缓盯着浮漂,心里却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偷偷看了眼刘爽,刘爽微微摇头,示意沉住气。
大约过了半小时,黄总突然开口:“永丰找过我了。”
王缓心头一紧。
“张永丰亲自来的,带着他们新出的有机果蔬汁样品。”黄总依然盯着水面,“给我开了三个条件:第一,铺货结算价阶低30;第二,独家陈列费他们全包;第三,如果我把你们清出去,永丰所有产品在万佳的扣点再降两个点。”
刘爽脸色变了:“黄总,我们也可以谈……”
“我没答应。”黄总打断他,声音很平静,“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吗?”
两人都摇头。
“因为永丰的‘有机’,”黄总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们,“是拿钱买来的认证。而你们的有机,是拿时间种出来的。我在超市干了二十八年,什么东西是地里长出来的,什么东西是工厂里造出来的,我闻都闻得出来。”
王缓鼻子一酸。
“但是,”黄总话锋一转,“商超有商超的规矩。你们的产品好,我认。,保质期还短三分之一。消费者不是专家,他们只看标签、比价格。你们怎么解决?”
刘爽刚要开口,王缓抢先一步:“黄总,如果我们能证明,这15的溢价,消费者愿意买单呢?”
“怎么证明?”
“数据。”王缓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过去六个月,我们在万佳上架的产品,平均客单价是87元,比永丰同类产品高22元。复购率达到41,永丰只有18。更重要的是——”
她调出一组图表:“我们做过用户调研,购买我们产品的顾客,73 会同时购买其他高端食材或日用品。也就是说,我们的顾客,是万佳最优质的那批客群。”
黄总接过平板,仔细看着数据。晨光渐渐亮起来,照在他认真的脸上。
“还有,”王缓趁热打铁,“我们准备在万佳试点‘社区团长招募站’。在您超市购物的顾客,如果愿意成为我们的社区团长,可以享受专属优惠,同时通过他们去开拓更下沉的市场。这样,超市不仅是一个销售终端,还是一个用户入口。”
黄总抬起头,眼神变了:“这个想法有点意思。谁想出来的?”
“是我们林总提出的方向,我们团队细化的。”王缓实话实说,“其实不止万佳,我们在中南省蓉都那边也在推这个模式。超市引流,社区深耕,电商复购——形成一个闭环。”
浮漂突然猛地沉下去。
黄总手腕一抖,鱼竿弯成漂亮的弧度。线轮吱吱作响,水花四溅。他熟练地控着鱼,收线,放线,再收线。五六分钟后,一条三斤多的草鱼被抄上来,在网兜里拼命扑腾。
“好鱼。”黄总笑了,这是今天第一次真正开怀的笑,“这塘子的草鱼,吃的是玉米和草,肉是甜的。晚上让老板做成酸菜鱼,你们尝尝就知道——跟市场上那些吃饲料的,不是一个味儿。”
他把鱼放进鱼护,重新挂饵抛竿,动作一气呵成。
“你们那个林总,”黄总忽然说,“我听说过。上次你们省里的座谈会,把张永丰怼得下不来台,对吧?”
王缓和刘爽对视一眼,点头。
“有胆识。”黄总看着水面,“但光有胆识不够。张永丰在你们中南省经营二十年,关系盘根错节。他这次联合的那两家本地企业,一家做调味品,一家做冷冻食品,都是我们万佳在幕源的重要供应商。我如果坚持用你们,压力会很大——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爽心头一凛:“您是说,那两家本地企业会给您施压?”
“不止他们。”黄总放下鱼竿,从保温杯里喝了口水,“前天,幕源市零售行业协会的会长给我打电话,话里话外提到‘要扶持本土供应链’,说有些外省企业‘水土不服’。”
王缓脸色变了:“这是……”
“有人打过招呼了。”黄总笑了笑,“虽然幕源是沿海开放城市,但零售业嘛,总有些地方保护主义。永丰联合的那两家企业,都是幕源本地二十多年的老厂,根深蒂固。”
“我们明白。”刘爽诚恳地说,“所以我们不要求您跟所有人为敌。只要万佳一个平台,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可以接受和永丰同台陈列,让消费者自己选。”
黄总沉默了很久。
远处有鸟鸣,清脆悦耳。
“下个月,”黄总终于开口,“万佳在幕源新开发区要开第24家店,定位是‘精品生活超市’。生鲜区有三百平米,我要做幕源最高端的生鲜卖场。”
他转过头,看着王缓:“你们如果能拿出一个专门针对这个店的产品方案——不只是货,是整个陈列、体验、服务的方案。我可以给你们一百平米的专区,试三个月。”
王缓心跳加速:“什么要求?”
“第一,产品要全新包装,符合精品店的调性。第二,现场要有体验区,顾客可以尝、可以闻、可以看溯源视频。第三,”黄总顿了顿,“你们要派人常驻,不是促销员,是产品大使,要能讲清楚每一颗菜、每一粒米的故事。”
“我们做!”王缓毫不犹豫。
“别急着答应。”黄总笑了,“张永丰也在争取这个专区,他开的条件比你们优厚得多。而且,他找了幕源本地的一些关系给我打招呼。”
气氛又凝重起来。
“但我还是想给你们这个机会。”黄总收起鱼竿,“知道为什么吗?”
两人摇头。
“因为我女儿。”黄总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田野里笑得很灿烂,“她在国外学环境科学,去年暑假回国,专门跑到你们中南省,在你们青河基地做过半个月志愿者。回来跟我说:爸,我以后想回国做生态农业。”
他收起手机,声音很轻:“她说,她在那里看到了中国农业的另一种可能。不是大机器、大化肥、大农药,而是人和土地好好相处。”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洒满湖面,波光粼粼。
“方案一周内给我。”黄总站起身,“做得好,新店就是你们的。做不好,我也没办法。”
“谢谢黄总!”王缓深深鞠躬。
“别谢我。”黄总摆摆手,“谢你们自己,这些年没走歪路。”
回程的车上,王缓激动地给林晓打电话汇报。挂断后,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幕源街景——这座与她家乡中南省截然不同的沿海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突然说:“爽哥,你觉得咱们能赢吗?”
刘爽开着车,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但至少,咱们还在牌桌上。而且……”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渔场,“黄总这样的人愿意给机会,说明咱们这些年做的事,有人看在眼里。”
同一时间,中南省蓉都。
我正在看陈默发来的滨海店专区设计初稿。手机震动,是苏雨晴。
“我在省城。”她的声音很低,“我母亲想见你。”
我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今晚。她说……如果你还想在中南省好好做生意,就最好来一趟。”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蓉都特有的银杏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