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破了因资金到位而略显膨胀的乐观情绪。“数字平台”权限之争?我立刻警觉起来。柳青是李总从慕源推荐来的技术精英,能力毋庸置疑,但他空降而来,带着全新的理念和技术,要动的是整个公司传统运作模式的“奶酪”,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几乎是必然的。
我没有直接找柳青,而是先让孙怀圣以行政调研的名义,去几个业务部门“随便聊聊”,特别是跟了公司多年的老员工。反馈很快汇集过来,问题比想象的更微妙。
问题主要集中在电商板块的仓储物流部门和部分地区的生产基地。刘健手下的一个老资格仓储主管抱怨:“那个新系统,要求每件商品入库、出库都要扫好几次码,数据录入繁琐得很!我们以前靠经验,看一眼批次、摸一下品质,效率高多了!现在非要按电脑的来,耽误事儿!”
青云县基地的一个负责人也向孙怀圣倒苦水:“柳总那边要求我们每天上报十几项生长数据,什么土壤酸碱度、空气湿度……我们是种地的,不是搞科研的!以前王副总在的时候,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矛头并未直接指向柳青,而是指向了他推行的新系统和标准化流程。这些抱怨背后,既有对改变的本能抗拒,也有对新体系削弱其“经验”话语权的隐隐担忧,甚至可能还夹杂着对王副总、赵经理这类“老派”人物失势的兔死狐悲。
我将情况分别与刘健和林爱国通了气。刘健态度明确:“晓哥,数字化是必然趋势,阵痛肯定有。仓储那边我去做工作,效率暂时下降可以接受,但标准必须统一,这是为未来规模化管理打基础。” 林爱国则从财务角度支持:“数据标准化后,成本核算和风险管控会精准得多,长远看利大于弊。”
有了他们的支持,我心里稍定。我找来柳青,没有提具体的抱怨,只是强调:“平台建设是公司的战略命脉,必须坚定不移地推进。过程中遇到阻力是正常的,要多与业务部门沟通,解释清楚系统优化的长远价值。需要我协调支持的,随时开口。” 柳青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表示会更加注意方式方法。
内部刚刚按下葫芦,外部又浮起了瓢。
平岭县那边,孙怀圣传来了坏消息。胡副主任收下画后,态度确实热情了几天,但当我们的人再次正式接洽地块事宜时,他却开始打起了官腔,说什么“丰裕实业手续齐全,我们也要依法依规”、“可以考虑给你们另选一块地,位置虽然偏点,但政策更优惠”云云。
“狗日的!果然被那个姓沈的说中了,这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孙怀圣在电话里气得破口大骂,“我看他就是脚踏两只船,看谁给的好处多!”
更棘手的是,我们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丰裕实业”背后站着的,是省城一家实力不俗的房地产公司,而这家公司,与张薇的晴天投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老板甚至是张薇主导的那个“省乡村振兴产业投资基金”的潜在发起人之一!
张薇的这一手,堪称精妙。她并未直接阻止我们,而是巧妙地引入一个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将这个地块的争夺,升级为两家背景深厚的资本之间的博弈。无论谁胜出,她都能置身事外,甚至从中获利。如果我们失败,她达到了敲打我们的目的;如果“丰裕”失败,她也卖了人情给关联方,并可能以此为筹码,在产业基金里争取更多话语权。
“晓哥,怎么办?要不……我再让小林师傅弄幅更好的画?”孙怀圣有些急了。
“不行。”我立刻否定,“这种口子不能开,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风险太大。” 来自故都的提醒犹在耳边,胡副主任的贪婪已被证实,这条路不能再走。
我沉思片刻,对孙怀圣说:“暂时停止与胡副主任的私下接触。你立刻去查两件事:第一,那块地有没有历史遗留问题或者潜在的政策风险?第二,‘丰裕实业’承诺的投资强度和项目内容是什么?找到他们的弱点。”
既然正面强攻受阻,那就只能迂回包抄,寻找对手的破绽。同时,我必须考虑沈墨提到的“第二手准备”——放弃这块地,另寻他处。但这意味着前期投入的时间和资源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会在士气上带来打击。
就在我权衡利弊时,苏雨晴拿着一份刚拟好的品牌活动方案走进来。她敏锐地察觉到我神色不对,轻声询问。我将平岭县的困境告诉了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母亲……她真的很擅长将商业行为包装成合理的市场竞争。就算我们知道是她在背后,也很难找到证据去指责。”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也许……是时候让我去和她见一面了。不是求情,而是以一个合作者,或者说,‘潜在合作伙伴’的身份,去探探她对那个产业基金的真实想法,也让她明白,山川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
我看着她眼中坚定的光芒,知道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为山川,去面对她一直想逃避的家庭压力。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握住她的手:“再等等。让我们先用自己的方法,再试一次。如果……如果真的不行,我陪你一起去见她。”
平岭县的僵局,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资本博弈的冷酷与复杂。张薇稳坐钓鱼台,而我们,必须在她的规则迷宫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出口。内部的新旧观念冲突,外部的合纵连围剿,“山川”这艘加速航行的船,正驶入一片布满暗礁与漩涡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