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中心那场与资本的硬碰硬,像一场高强度的精神风暴,席卷了每个人。回到位于老城区、略显拥挤却充满烟火气的公司驻地时,那股混杂着亢奋、后怕与迷茫的情绪,依旧在几人之间弥漫。
没有片刻停歇,我立刻召集了所有核心骨干——孙怀圣、刘健、林爱国、陈默、王婷,以及负责旅行社的赵静兰。就连在青云县红旗村分公司的马德胜,也通过那台吱呀作响的旧音响接入了电话会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孙怀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胖脸上没了往日的咋呼,只剩凝重。刘健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畅达电商”的后台数据,眼神锐利,仿佛想从那些曲线里抠出钱来。林爱国和王婷面前摊着几本账册,两人不时低声交流,眉头紧锁。陈默则摩挲着他最新设计的一个竹编样品,沉默不语。赵静兰看着旅游线路的预订表,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借着投资东风,把几条新线路的配套设施搞起来……”
“情况,大家都晓得了。”我打破沉默,声音因之前的据理力争还有些沙哑,“资本的门,被我们暂时关上了。代价是,三千万,没了。”
孙怀圣猛地嘬了一口烟,瓮声瓮气地说:“关得好!那种卖身契,签了才是死路一条!就是……就是这心里头,空捞捞的……”
“老孙说得对,枷锁不能戴。”刘健接过话头,语气冷静而务实,“但现实的困难,我们必须面对。晓哥,各位,我刚粗略核算了一下,要按照我们之前规划的,将现在成熟的‘农旅文商’体系真正转化成压倒性的市场优势,打通全国渠道,深化供应链,升级物流体系,资金缺口……至少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
“一……一百万?”王婷抱着侥幸心理小声问。
刘健摇头,吐出三个字:“一千万。”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千万!对于刚刚实现千万年销、但利润微薄且需要持续投入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林爱国扶了扶眼镜,补充道,“拒绝了李总,我们在本地金融圈的信用可能会受到质疑。之前谈的几家银行,续贷条件可能会变得更苛刻,想新增贷款……难了。”
气氛愈发压抑。仿佛刚挣脱了资本的枷锁,又立刻陷入了资金的泥沼。
“格老子的,难道就没得别的路走了?”孙怀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路,是人走出来的。”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主心骨,我不能先乱,“眼下,我们有几件必须马上做的事情。”
我环视众人,条理清晰地开始部署:
“第一,资金缺口要认,但不能被吓倒。刘健,你牵头,林爱国、王婷配合,一周内,给我拿出一份详细的资金使用规划和阶段性目标报告,我们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刘健重重点头:“明白!”
“第二,”我看向陈默、赵静兰以及电话那头的马德胜,“无论多难,业务不能停,质量不能降,服务不能松!这是我们谈判的唯一底气!尤其是文创产品和旅游体验,要持续打磨,形成更强的口碑效应。”
陈默默默点头,赵静兰也打起了精神:“晓哥放心,线路保证没问题。”
“第三,”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孙怀圣和林爱国身上,“老孙,爱国,我们这套‘一套人马,几个牌子’的模式,发展到今天,确实遇到了瓶颈。内部管理、资源调配、对外融资,都不方便。我提议,我们立即启动集团化整合的准备工作!成立‘山川集团’,不是迎合资本,而是我们自身发展的内在需要!理顺股权,明确权责,优化流程,这样才能攥紧拳头,更有力地打出去!”
孙怀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要得!自己主动搞,总比资本拿枪顶着我们脑壳搞要舒坦!这事我支持!”
林爱国也表示赞同:“规范化是必经之路,早做准备也好。”
大的方向定了,但最关键的一千万缺口,像一块巨石,依然压在每个人心头。
一直沉默着的王婷,轻声提醒道:“晓哥,资金的问题……光靠我们内部节流和业务滚动,怕是远远不够啊。时间不等人,永丰和其他对手,不会给我们慢慢发展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最忧虑的。脑海中,一个身影浮现出来——张铭云,那位在我们最初南下碰运气时,曾给予过关键指点、眼界开阔、人脉深厚的长者。
“第四条,”我沉声道,仿佛下定了决心,“向贵人请教。我准备马上去拜访张铭云老先生,聘请他出任我们公司的战略顾问。他老人家经历的风浪多,看的局势清,或许能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张老的智慧和资源,是我们此刻极度需要的。
散会后,我立刻拨通了张老的电话,简略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张老沉默片刻,只说了四个字:“过来聊聊。”
两个小时后,我坐在了张老那间堆满书籍、茶香袅袅的书房里。我将与资本交锋的经过、团队面临的困境以及我们的初步打算,和盘托出。
张老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紫砂壶,眼神深邃如古井。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拒绝,有骨气,是好事。但商业战场,光有骨气不够,还要有智慧。你们现在,是空有宝山,却缺了开山的斧头。”
“请张老指点迷津!”我恳切地说。
“资本,本质是逐利的,但并非所有资本都那么短视和贪婪。”张老抿了一口茶,“你拒绝的是条款,不是资本本身。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与资本共舞?”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比如,向李总提出一个反方案?”
“反方案?”我心头一动。
“没错。”张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既然他们担心风险,你们就给他们一个风险更可控的选择。既然你们担心控制权,那就把经营权和所有权在现阶段做一个清晰的剥离。”
他详细地阐述了他的构想,与我心中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加系统和完善:
“第一,关于对赌。可以改为,若资本投资在三年内达不到预期回报目标,投资方有权在三年期满后,要求公司按原始投资额3000万,加上一个合理的、比如年化5-8的资金占用成本,进行保本回购退出。这样,他们的本金安全有了兜底,而你们,卸下了个人无限连带责任的千斤重担。”
“第二,关于公司控制权。明确表示,公司日常经营决策权,必须牢牢掌握在现有创始团队手中。投资方可以派驻财务人员,但职责是资金使用的合规性监管,确保资金不被滥用,而不是参与具体的业务决策,更不能用一票否决权来掣肘经营。”
“第三,关于资本性质。可以提议,这3000万资金,在三年期内,先以‘可转换债权’的形式进入。即,它首先是公司对投资方的一笔负债,按约定利率支付资金使用费。这样,在财务处理上更清晰,也避免了过早稀释股权。”
“第四,关于股权对价。三年后,双方根据公司实际发展情况,重新进行市场估值。这3000万资金,可以在初始即约定一个较低的股权转换比例,比如先占5的股权。三年后,再根据新的估值,计算出这3000万本金及孽息所对应的剩余股权价值,进行一次性补足。如果公司发展远超预期,投资方用3000万最终获得的股权比例可能会降低,但这正是对他们前期承担风险和支持的回报;如果发展一般,他们也能保本退出。这是一个更公平、更能体现双方诚意和长期利益的方案。”
张老的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让我豁然开朗!这不是妥协,而是在坚持核心原则下的智慧变通,是寻找一条与资本互利共赢的新路径!
“当然,”张老提醒道,“这个方案需要你们有极强的自信,相信三年后公司的估值能远超现在。同时,谈判过程会很艰难,李总那边未必会轻易接受。但这是目前看来,既能解决你们资金困境,又能保住你们灵魂和主动权的,最有可行性的方案了。”
带着张老指点的新思路和满满的信心,我离开了书房。回到公司,我立刻将这套“反方案”的核心要点与团队成员进行了沟通。在经过激烈的讨论和细节完善后,我们最终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上午,在孙怀圣、刘健等人紧张而期盼的目光中,我再次拨通了李总助理的电话,语气平静而坚定:
“您好,请转告李总,关于昨天的投资条件,‘畅达’经过慎重讨论,有一个全新的、或许更能实现双赢的合作构想,希望能有机会与李总再当面沟通一次。”
话筒那边沉默片刻,回复道:“我会转达。请等通知。”
挂断电话,我知道,一场新的、更考验智慧和魄力的谈判,即将开始。而这一次,我们手握的不再仅仅是成绩单,还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往“龙门”的航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