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驶入慕源站时，一股潮湿温热的风立刻灌满了车厢，与老家干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我提着行李走下火车，月台上挤满了行色匆匆的旅客，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列车时刻表。
这儿呢！老同学！
赵磊在出站口使劲挥手。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深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头发用发胶精心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他热情地接过我的行李箱，这一路辛苦了吧？走，先带你去住处安顿下来，晚上咱们好好搓一顿，给你接风洗尘！
坐在赵磊那辆黑色轿车上，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慕源这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未来之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巨幅的电子广告牌不断变换着炫目的画面。
怎么样，跟咱们老家不一样吧？赵磊得意地按了下喇叭，这儿可是全国最活跃的创业热土！昨天还有个做外卖平台的团队，在我们这儿培训完，直接拿到了三百万的天使投资！
我忍不住咂舌：三百万？就做个送外卖的？
这你就不懂了，赵磊熟练地转着方向盘，现在最火的就是o2o，线上到线下！只要跟互联网沾边，投资人抢着给钱。
第二天一大早，赵磊就带我参加了一场创投项目见面会。会场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忙碌的人影。会场里座无虚席，到处都是手捧商业计划书、眼里闪着渴望光芒的年轻人。
各位投资人、各位创业者，大家好！主持人拿着话筒，声音洪亮，今天我们要见证下一个商业奇迹的诞生！
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悄悄问赵磊：这能行吗？理发还要上门？
赵磊神秘地笑了笑：在这儿，敢想比能干更重要。你要记住，投资人投的是未来收益权，不是现在的资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赵磊带着我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创业活动现场——
在创意产业园的创客中心，我看到一群年轻人围着一个智能水杯原型激烈讨论；在豪华酒店的融资沙龙，西装革履的创业者和投资人举着红酒相谈甚欢；在写字楼会议室的投资人见面会，创业者们排队向投资大佬展示自己的项目。
老弟，你这项目想法不错，但是太实在了。在一次沙龙休息时间，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手腕上戴着名表的中年男子拍着我的肩膀说，现在不流行老老实实做产品了。你要学会包装，要会造概念！什么帮助农民卖货太直白，得说打造农产品线上线下融合的新零售生态
赵磊的公司创投先锋位于金融区一栋摩天大楼的二十八层。光洁的玻璃门，真皮沙发，墙上挂着抽象的现代艺术画，还有用英文写的标语drea big, achieve ore。
我们这里的融资特训营，就是专门帮助你们这样的优质项目对接资本市场。赵磊给我泡了杯铁观音，茶香四溢，不过按照规定，你需要先参加我们的培训课程，学费五万元。完成培训后，我们保证为你引荐合适的投资人。
我看着办公室里忙碌的员工和墙上挂着的各种资质证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刷了卡。
特训营设在公司的一间大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创业者。前排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正在认真记笔记，旁边一位中年女士时不时点头附和，后排几个小伙子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期待。
各位创业者，大家好！主讲导师王健步入教室，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运动鞋，活脱脱一副乔布斯的打扮，今天我要教大家如何讲一个好故事。
他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大字：痛点、难点、解决方案、市场规模。
你们要找到用户的痛点！王健挥舞着手臂，比如，你们做农产品电商，不能只说卖土特产，要说解决城市消费者对食品安全的不信任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声，大家纷纷埋头记录。
然后是解决方案！王健继续慷慨激昂，你们的app不是简单的购物平台，而是连接城乡的品质生活桥梁
一位来自内陆昆仑省的学员举手问道：王老师，那我们实际就是在网上卖腊肉、土鸡什么的，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王健斩钉截铁，投资人要听的是想象力！是增长空间！你们要告诉他们，你们不只是卖产品，而是在构建一个全新的消费场景！
培训的最后一天，王健教大家如何做财务预测。
记住，保守的数字打动不了投资人！他在白板上画出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第一年覆盖十个城市，第二年一百个，第三年就要走向全国！增长率不能低于百分之两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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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结束后，学员们围着王健提问。一个做家政o2o的学员问道：王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投资人？
别急，别急。王健微笑着，我们会分批安排。你们先把商业计划书按照我教的方法重新修改，要让人眼前一亮！
然而，两个星期过去了，承诺的投资人迟迟没有露面。培训班的微信群里，学员们开始焦虑起来。
赵总，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说好的投资人呢？做智能家居的小张在群里发问。
赵磊的回复总是慢半拍：投资人的行程都很满，需要排队。大家趁这个时间，再把项目打磨打磨。
又过了一周，群里彻底炸开了锅。来自北山市的老李直接发了段六十秒的语音：
这不明摆着忽悠人嘛！收钱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连个投资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俺看咱们就是被骗了！
大家约好一起去公司讨个说法。办公室里，赵磊依然面带微笑，从容不迫：
各位，合同上明确写的是提供融资培训服务，我们已经按约完成了。至于引荐投资人，那是培训完成后的增值服务，需要合适的时机。
报警后，警察来了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我们看了合同，确实只约定了培训内容，没有保证一定能融资成功。这属于民事纠纷，建议你们走法律途径。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短信：晚上八点，老码头大排档，我请客。
夜市人声鼎沸，烧烤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赵磊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旁，面前的烤串已经凉了，两瓶啤酒一瓶已经见底。
对不住，老同学。他闷头喝了口酒，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我们也要生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推到我面前：这里有些真材实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慕源这座城市，机会多，陷阱也多。就连那些正规的投资机构里，也可能藏着不靠谱的人。你太实在了，得多长个心眼。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赵磊。回到宾馆，我打开电脑，查看u盘里的内容——里面是真实的投资机构名单、可靠的创业活动信息、识别骗局的方法，还有一份详细的注意事项。
窗外，慕源的夜景依然璀璨夺目。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也是一片让人容易迷失的森林。我拿起那份被赵磊说太实在的商业计划书，轻轻抚摸着封面。
也许，在这个浮华的时代，真诚反而成了最稀缺的品质。明天，我要继续带着这份的计划书，去寻找那些懂得它价值的人。毕竟，真正的金子，总会遇到识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