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行李，墨臻便领着众人下楼到食肆落座。店小二麻利地擦净方桌，捧着油腻的菜单凑上来，脸上堆着笑：“客官们来点啥？咱悦来栈的招牌菜——三清福运肘子、道家烧全鸡，都是用道观传下的方子炖的，肉烂汤浓，保准合口！”他说话时眼神扫过唐僧，见这位“教书先生”气质温和，又补充道，“素的也有，凉拌道姑菜、清炒仙芹，都是沾着道家灵气的时鲜。”
八戒刚坐下就盯着邻桌的肘子咽口水，听见“三清福运肘子”几个字，猛地一拍桌子：“先给俺来一整只肘子！再切二斤酱猪头肉，温一壶米酒，越快越好！”沙僧皱着眉拉了拉他的衣袖：“呆子，师父还没点呢，你倒先抢上了。”八戒嘿嘿一笑，往唐僧那边凑了凑：“师父，这肘子闻着香极了，您也尝尝？”
唐僧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菜单角落：“店家，可有清淡些的素食？比如豆腐羹、炒青菜之类。”店小二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嘟囔道：“客官是外来的吧？咱车迟国的素食都沾着道家福气，哪有吃白味豆腐的道理。”他说着往三清观方向努了努嘴，“上月有个客官要吃‘佛跳墙’，刚提了‘佛’字，就被道观的巡道士抓去罚跪了半宿，连俺们店家都被连累着抄了三遍《道德经》。”
墨臻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金瞳微凝：“店家放心，我们只吃饭，不提那些忌讳。就来一份三清肘子、一盘酱肉，再上三碗豆腐羹、一碟清炒菠菜，另外给这位小徒弟来碗山药粥。”他特意加重“三清”二字，余光瞥见店小二松了口气的模样，又漫不经心道，“听说这车迟国的饮食都要沾着道家名头，连菜名也得讨个吉利？”
“可不是嘛！”店小二转身去后厨传菜，路过邻桌时被一个穿灰道袍的道士叫住。那道士正用银箸戳着肘子，嘴里骂骂咧咧：“前日抓的那几个念佛的穷酸，竟敢私藏佛珠，若不是国师仁慈，早把他们扔去喂虎了！”旁边另一个道士附和道：“要我说还是国师英明，让佛门禁地都改成道观，这才是正道昌隆！”两人说话时声音故意抬高，像是说给满店食客听，桌旁几个百姓都低下头，连夹菜的动作都放轻了。
那盘三清福运肘子刚搁上桌，瓷盘与木桌碰撞的轻响还没消散，八戒的大手就跟长了眼似的，“啪”地按在油光锃亮的肉皮上。他哪顾得上用筷子，五指一张就攥住肘子最肥美的中段，连热汽烫得指尖发红都浑然不觉，只龇着牙猛力一撕，“咔嚓”一声就扯下一大块带筋的肉。油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也懒得擦，张开大嘴就把肉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俩肉包子，牙齿咀嚼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连骨头缝里的肉汁都舔得干干净净。
“呼——这肘子炖得绝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油星子顺着嘴角往下淌，伸手胡乱抹了把，反倒把半边脸都蹭得油光发亮，“皮糯肉烂，连骨头都透着酱香，比高老庄我老丈人炖的杀猪菜还够味！”说着又要去揪肘子上的肉筋，那肉筋炖得软而不烂，拉得老长都不断，看得旁边的玉龙咽了口唾沫。
就在他啃得忘乎所以，连耳朵都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悠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墨臻投来的眼刀——那眼神不算凌厉，却带着几分“你忘了规矩”的警示，八戒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城门兵士“不许提佛”的叮嘱，还有这城里处处透着的诡异。他叼着肉的动作猛地一顿，慌忙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差点没噎着，连咳了两声才顺过气。
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他赶紧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肥瘦均匀的瘦肉，瘦肉上还挂着亮晶晶的肉汁，他献宝似的往唐僧面前递：“师父，您快尝尝！这肉炖得软烂，一点不费牙，关键是……”他压低声音，飞快地扫了眼邻桌的道士，“关键是没沾那些忌讳东西，纯纯的肉香！”说着又怕唐僧推辞，把肉往唐僧碗里一放，“您多少吃点，垫垫肚子，咱赶路也有力气。”
唐僧看着碗里那块还带着温热肉汁的瘦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瓷碗边缘。他抬眼扫过邻桌道士投来的余光，又瞥见八戒满是期待的圆脸，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将肉夹了起来。肉在舌尖化开的瞬间，酱香混着肉汁的醇厚漫开，他却吃得极慢，咀嚼时目光始终落在食肆墙壁上——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道德经》节选，旁边还挂着道家三清的画像，画像下方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袅袅往上飘，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飞快地咽下口中的肉，端起豆腐羹抿了一口，借清淡的滋味压下喉间的复杂，才低声对墨臻道：“悟空，你听方才道士所言，‘国师’二字绝非寻常道士能当，恐怕就是那妖邪的头目。”
“师父说得是。”墨臻应着声，竹筷在瓷碟里轻轻一挑，夹起一筷子翠绿的菠菜。菜叶上还挂着几滴清亮的菜汁，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微微晃动，他却故意顿了顿，将声音拔高几分，让邻桌的动静都清晰传进耳中，“这清炒菠菜火候刚好，脆嫩爽口，就是少了点佛家素斋的清净味——当年在灵山脚下化缘，那寺里的比丘尼炒的罗汉菜，可是连油星子都透着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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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字刚一落地，食肆里原本嘈杂的人声竟瞬间静了半拍，连远处后厨传来的锅碗瓢盆声都显得格外突兀。邻桌那两个道士的动作猛地僵住，其中一个正往嘴里送酒的道士，酒壶斜在半空，琥珀色的米酒顺着壶嘴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也浑然不觉。另一个握着银箸的道士，“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碗里的肉汤都溅出几滴，落在桌沿的油渍上，晕开一圈浑浊的痕迹。
他霍然起身，灰布道袍的下摆扫过凳面，带起一阵风，腰间的桃木牌“哐当”撞在桌角，牌上“国师亲传”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哪来的狂徒，敢在车迟国提‘佛’字？”道士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刮过铁器的砂石，目光如刀般剜向墨臻，眼角的皱纹因暴怒而拧成一团，“你可知这城里的规矩？提佛字者，轻则罚跪三清像前三日，重则打断双腿扔去喂狼！”
周围几桌食客吓得纷纷低头，有个正夹着胡饼的汉子，手一抖，胡饼掉在桌上，也不敢去捡，只埋着头假装喝汤。店小二刚端着菜从后厨出来，见状腿一软，菜盘险些脱手，忙不迭地往这边跑，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墨臻却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将菠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了两下才咽下，又拿起桌上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温水，这才放下筷子。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道士的怒视，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语气带着几分无辜又几分戏谑：“这位道长莫急。我只说‘佛家素斋’的味道，夸的是菜味清雅，又没提别的，难道这人间的味道，也犯了车迟国的忌讳？”
他话音刚落，又夹起一筷子菠菜，故意对着道士扬了扬：“还是说，在道长眼里，连‘清净’二字，都只能归道家所有？”
店小二吓得脸都白了，手里刚端的一碟酱黄瓜“哐当”磕在托盘上，酱汁溅出几滴沾在袖口，他都顾不上擦，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像块肉垫似的硬生生挤在墨臻与那道士中间。他先对着道士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后背的灰布褂子都被冷汗浸得发皱，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道长息怒！道长息怒啊！”
躬着身的同时，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墨臻的小臂，眼睛使劲往眼角挤，递过去一个“快别犟了”的哀求眼神，随即又转向道士，脸上堆起能掐出水的笑：“这位客官是从乌鸡国来的行商，第一次进咱们车迟国的城，哪懂咱们这儿的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罢他猛地直起身，又快步冲到墨臻身边，双手按在墨臻的肩膀上往下按，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哭腔：“客官您快少说两句！那可是国师座下的亲传弟子，上个月西街王掌柜就是多说了句‘佛香比道香浓’，铺子都被道观的人砸了，人也被拖去三清观罚跪了三天三夜，差点没熬过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旋风似的跑到柜台后，从一个描着太极图的瓷罐里抓出一把蜜饯，用荷叶包了，又往碟子里铺了层油纸，才端着跑回来。蜜饯是用甘草和蜂蜜腌的金橘干，橙黄透亮，还沾着细碎的糖霜，他双手捧着碟子递到道士面前，腰弯得更低了：“道长，这是咱店祖传方子做的三清蜜饯，润肺生津，您尝尝解解气。”又把碟子往墨臻那边推了推，“这位客官，这是小店的一点心意，沾沾三清爷的福气，就当给您赔个不是了。”
八戒早把注意力黏在了桌上的肘子上，趁着店小二劝架的空当，眼疾手快地抄起盘中最后一块带皮的肘子肉——那肉皮炖得油光发亮，还挂着半勺浓稠的酱汁，他连筷子都懒得用，直接用指尖一捏，“滋溜”一下就塞进了嘴里。肉刚入口，他就使劲抿了抿嘴唇，把沾在嘴角的酱汁舔得干干净净，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圆滚滚的肉丸子，牙齿飞快地咀嚼着，连肉筋都嚼得“咯吱”作响，生怕浪费半点香味。
直到把最后一丝肉味咽进肚子，他才用油腻的袖口胡乱抹了抹嘴，嘴角还沾着点酱色的残渣也浑然不觉，粗着嗓子打了个饱嗝，故意把声音扬得老高，像是在给墨臻打圆场，又像是在安抚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哎呀，多大点事儿！俺们就是从乌鸡国来的粗人，一路赶车饿坏了，只想着填肚子，哪懂你们城里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吃完这顿俺们就回房歇着，绝不多嘴！”说着还偷偷瞥了眼邻桌的道士，见对方注意力在店小二身上，赶紧缩了缩脖子，一副“俺很乖”的模样。
玉龙捧着温热的山药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嫩白的粥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了一点，他慌忙用手背擦去。少年人的眼神本就清亮，此刻更是警惕地盯着邻桌的道士，手指紧紧攥着瓷碗边缘，指节都泛了白。他把身子往墨臻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吹走似的：“师兄，你仔细闻——那些道士身上除了道家的香火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和咱们在黄风岭闻到的黄风怪妖气，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更隐蔽些，被香火味盖着了。”他说着还往墨臻那边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留意道士腰间的桃木牌，“尤其是那个拍桌子的道士，他牌上的符文亮起来时，妖气就更明显了。”
墨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两个道士腰间的桃木牌——牌上的符文与街心洒水道士的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国师亲传”四个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声对唐僧道：“师父，这鱼，已经自己游进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