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站在金銮殿外的石阶上,手指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柄。昨天还有人喊她女帝,今天就没人看她一眼。台阶上的青砖缝里长出一截枯草,她盯着那根草看了三秒,抬脚踩断。
里面吵得像菜市场。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声音没停。几个穿紫袍的老头围在一起,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飞到半空都没人擦。她走到龙椅前站定,没人跪,也没人说话。空气像是冻住了。
她不急。把袖口扯了扯,坐下去之前拍了拍椅子——跟拍狗屁股一样响。
“开始吧。”她说。
话音刚落,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出来,说新朝未稳,龙脉动摇,边关不宜轻举妄动。另一个接话,说百姓心乱,得先祭天。第三个直接点名,说女子登基不合祖制,怕惹天怒。
她说:“哦。”
然后闭上了眼。
气流在她脑子里转起来,像地图上线条亮起。每个人的呼吸、心跳、衣角摆动都成了信号。她扫过人群,最后停在青崖身上。
那人站在右侧第三排,灰袍子,琉璃眼镜反着光。右手垂着,左手捻佛珠。可他袖口有一点冷光闪了一下,再一下。金属的味儿顺着风飘过来,是弩机,带毒的那种。
她睁眼笑了:“卿家说得对,新人新气象嘛。”
青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下。
“臣举荐北戎降臣阿史那烈,曾任敌军副将,熟知兵法,可用为兵部尚书。”他声音平得像念经。
满堂哗然。
玄冥坐在角落,酒葫芦放在腿上。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粗声说:“你疯了?让敌人管兵权?江湖草莽都知道不能信叛徒,你倒好,往自己脖子上架刀。”
青崖慢悠悠转头:“玄护法出身七宫,算江湖人。如今朝廷重用贤才,您这等草莽英雄,是不是也该退居山野?”
玄冥咧嘴一笑:“我确实是草莽。可草莽能闻出狼味儿,你这庙堂香粉盖不住血腥气。”
两人对视,谁也不退。
许嘉竹没说话。她抬起手,在玉牒上轻轻划了一下。指尖破了,血渗进纸纹。这张纸是七宫秘物,认血不认人。她冲青崖笑:“准奏。”
青崖拱手谢恩,动作标准得像练过一百遍。
但他转身时,脚步顿了半拍。
袖子里的机关卡住了。他察觉到了,但没表现出来。只是左手佛珠少捻了一颗。
退朝铃响。
她没走快,也没回头。一步步穿过大殿,靴底敲在金砖上,一声比一声重。直到拐进太极殿偏阁,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松了口气。
墨书已经在里面等着,手里捧着卷轴,脸上还沾着瓜子壳。
“抓了七个北戎细作,”他低声说,“搜出来的腰牌是真的,其中两个去过青崖府上吃饭,带了礼盒。”
“礼盒装什么?”
“毒药配方。”他顿了顿,“写的是‘助眠安神’,其实是让人变傻的慢性毒。”
她点点头,没说话。
陆昭华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个空花瓶,来回擦。听见动静抬头:“青崖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
“他背后有裴无垢的人。”她声音很轻,“那些旧部早就散了,藏在六部里,等一个机会。你现在动手,他们就让你忙不过来——调虎离山,老把戏。”
墨书插嘴:“那咱们装不知道?”
“不装。”她摇头,“让他们觉得我知道一点,又不敢动。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墨书笑了:“你这是钓鱼,还给鱼发请帖。”
她瞪他一眼:“你昨晚嗑了多少瓜子?嘴里一股油味。”
“为了思考。”他正经脸,“脑子越油,想得越快。”
她懒得理他,把玉牒收进袖子,说:“继续盯那几个人,别惊动。尤其是去青崖家的那个,让他多跑几次。”
“明白。”墨书收起卷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别穿那件蓝袍子去了,太显眼。”
“我换粉的?”他坏笑。
“你敢穿,我就把你吊城门上喂鸽子。”
他耸肩出门,顺手从兜里掏瓜子嗑了一口。
她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刚才那一道血契耗了不少力气。玉牒吸血是有代价的,现在肋骨处像被铁丝缠着,一喘气就疼。
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次她听出来了。
玄冥走进来,肩上七个酒葫芦晃荡。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你真让那老狐狸得逞?”
“不然呢?”她反问,“当场拆穿他?他袖子里的弩机一响,明天全城都会传女帝杀忠臣。”
“可你用了血契。”玄冥压低声音,“这招伤己,七宫长老用了三次就废了。”
“我没用三次。”她笑,“我只用一次,够他睡不好觉就行。”
玄冥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拍她肩膀。力道大得她差点跪下。
“小竹子,你现在是皇帝了,不是偷我酒喝的小猴崽子。”
“那你也不是那个装瞎子骗我酒钱的老混蛋。”她揉着肩冷笑,“但我信你——比信外面那些满口仁义的家伙都信。”
玄冥沉默了一会儿,从腰间取下一个青铜酒壶,递过去。
“这是我藏了十年的‘断肠春’,本来想你登基那天喝。”
她接过,沉得像块铁。
“现在不喝了?”
“乱世喝酒不如醒着杀人。”他转身要走,又停下,“你要查青崖,别一个人扛。七宫还有人听你的。”
她点头。
他走了。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酒葫芦一个接一个地晃,最后只剩风声。
她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壶酒。,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竹林七年,酒债未清。
她低头看了看。
拇指蹭过壶盖,发现有一道划痕,是新的。像是最近被人强行打开过又合上。
她没动声色,把酒壶塞进袖子。
远处宫墙外传来钟声,三下。巡防营换岗了。
她转身往内廷走,步伐不快。路过御花园时,看见一朵桃花落在地上。她没踩,绕过去了。
回到寝殿,她把酒壶放在桌上,拿匕首撬开壶盖。
里面没有酒。
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她展开。
她的手顿住了。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纸条上,边缘泛黄。她盯着那三个字,一动不动。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了下纸角。
她慢慢把纸条折好,放回壶里。
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外面没人。
她关上门,背靠门板站着。
手指摸了摸唇,咬了一下。
然后走向书案,提起笔,写了四个字:照常行事。
写完吹干墨迹,塞进一只空白信封。
敲了三下桌子。
片刻后,一道黑影从窗边掠入,单膝跪地。
她把信递出去:“交给巡防营暗线,今夜子时前必须送到墨书手上。”
“是。”
人影一闪,消失在窗外。
她坐回椅子,看着桌上的空酒壶。
忽然笑了。
“老东西,你还真敢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