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站在墙根，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碎石。
她刚冲出去那一下，膝盖就传来一阵抽痛。不是旧伤裂开，是肌肉绷得太久，像被铁丝缠住，一动就扯着神经。她没停，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咸腥。
脑子里还在回放昨天摔下去的画面——第一百零三次，翻过墙顶却落歪了，脚踝一扭滚进沙坑。当时她躺在那儿，笑了。现在想想，笑得像个傻子。
但她知道，这次不能出错。
玄冥坐在高台，手里拎着酒葫芦，没说话。墨书也不见人影。整个训练场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还有墙上铁钉在阳光下反的光。
她闭眼，深呼吸。
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腰间匕首。冰凉的刀柄让她清醒了一点。她低声说：“我不是野种，我是许嘉竹。”
这句话她说给自己的。
再睁眼时，她冲了出去。
第一步蹬地，脚掌发力，身体前倾。第二步踩上墙面第一颗铁钉，借力跃起。第三步点第二颗钉，身形微侧，避开凸出的砖角。
就在她腾空的瞬间，脑后忽然升起一股气流，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打开了一张图。她“看”到了下一脚该踩的位置，风向偏移的角度，甚至落地时地面的硬度。
风的低语又来了。
她顺着这股感觉跳，轻点竹节一样连踏十步，整个人像贴着墙飞上去。三丈六的高墙，在她脚下变得像一道斜坡。最后一跃，她腾空翻越，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地，双脚并拢，没晃一下。
玄冥坐着没动。
但他手里的酒葫芦停了。
许嘉竹站着喘气，胸口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鞋面上。她抬头看墙，又低头看自己脚尖，有点不敢信。
她真的做到了。
不是勉强翻过去，是流畅、精准、一气呵成。
她回头看向高台。
玄冥终于站起来，摘下面具一角，露出嘴角。他慢条斯理地鼓掌，一下，一下，声音不大，但每一下都砸在地上。
“成了。”他说。
两个字，轻飘飘的，可许嘉竹觉得比什么都重。
她咧嘴笑了，虎牙露出来，叉腰站直：“师父，我饿。”
玄冥走过来，抬脚就踹她肩膀：“滚去吃饭！”
她踉跄两步，没倒，反而笑得更大声。这一脚没用力，跟之前那些往死里抽的鞭子、往骨头上砸的拳头不一样。这一脚，像是……认了。
她转身要走，听见墙后一声大喊：“师妹厉害！”
墨书从墙角蹦出来，手里挥着瓜子包，脸上全是汗，也不知道躲那儿多久了。他冲过来，一把搂住许嘉竹脖子：“你刚才那一跳，跟踩了弹簧似的！我都看呆了！”
“松手。”她推开他，“再抱我吐你身上。”
“啧，没良心。”墨书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不过你真行啊，刚才那一下，连师父都鼓掌了。我长这么大头回见。”
许嘉竹活动了下肩膀，疼得龇牙。她低头看自己手，虎口裂开的地方还在渗血，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腿上全是擦伤。可她脚步轻快，走路带风。
“早知道练成这么累，就不该答应。”她边走边嘀咕。
话音没落，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摸摸脸，笑了。
墨书哈哈大笑：“你这肚子比我还诚实。”
三人一起往训练场外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照在许嘉竹背上，旧伤压着新痕，火辣辣地疼。她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歌，节奏奇怪，像是猴子在树上跳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墨书皱眉：“你唱啥呢？跟鸡叫似的。”
“猴群的调子。”她说，“我们高兴的时候就这么嚎。”
“难怪你小时候被人当野种。”墨书摇头，“这声音一听就不像人。”
许嘉竹停下，瞪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厉害！”墨书立刻改口，举起双手，“我师妹天下第一！谁敢说你不像是人，我第一个揍他！”
玄冥走在最后，没说话。他把酒葫芦别回腰间，看了眼许嘉竹的背影，低声说了句什么。
没人听清。
许嘉竹走到门口，回头问：“明天还练吗？”
“练。”玄冥说，“踏墙只是开始。”
“那我能吃肉吗？”她问，“光啃馒头我怕撑不住。”
“能。”玄冥说，“只要你别把厨房炸了。”
“上次那是意外！”她喊，“谁想到灶台底下有老鼠窝。”
“你还拿九节鞭捅它。”墨书笑，“结果整锅粥全洒了。”
“它吓我！”许嘉竹理直气壮，“黑乎乎一团窜出来，我以为是暗卫偷袭。”
玄冥摆手：“走走走，吃饭去。再磨蹭菜就没了。”
许嘉竹立马往前冲，跑了两步又回头：“墨书！你请客！”
“凭什么！”墨书跳脚，“我又不是你爹！”
“你送我鸡腿，我记你账上了！”她边跑边喊，“今天不还，明天加利息！”
“你当我是钱庄啊！”墨书追上去，“回来！许嘉竹！你给我站住！”
玄冥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跑远。他摸了摸面具，低声说：“这丫头……真像当年那只倔猴子。”
太阳快落山了。
许嘉竹冲进饭堂，扑到桌边一看，菜已经快被抢光。她抓起碗就要盛饭，手刚碰到勺子，对面坐下一个弟子，端着满满一碗肉。
她盯着那碗肉。
那人抬头，看见她，默默把碗往旁边挪了挪。
许嘉竹二话不说，抄起勺子就舀了半碗。
“我还没吃！”那人急了。
“你现在也没吃。”她说，“而且你碗太大，容易噎着。”
“你这是抢！”那人拍桌。
“这叫战术转移。”她扒拉一口饭，“七宫教的。”
那人张嘴要吵，看见她脸上还没干的血痕和衣服上的破洞，又看看门口站着的玄冥，默默低头吃饭。
许嘉竹吃得满嘴油，抬头看见墨书端着空碗在窗口徘徊，笑出声。
“活该。”她小声说。
墨书回头瞪她，正要骂，突然瞥见她碗里堆成小山的肉，眼睛一亮：“师妹！分我一口！”
“拿钱来。”她夹起一块肉，晃了晃，“一口一文。”
“你当饭堂是黑市啊！”墨书哀嚎，“我还是你师兄！”
“亲师兄也得付钱。”她咬下肉，嚼得咔咔响，“市场经济，懂不懂？”
墨书欲哭无泪，转身对着窗口喊：“师傅！有人在饭堂搞非法交易！”
做饭的老头探出头：“哪个？”
许嘉竹立刻把碗藏身后，挺直腰板：“报告！我没干！”
老头眯眼看她：“又是你？上个月炸灶台，上周偷我腌菜，昨天还拿鞭子卷走三只鸡——你当我瞎？”
“那是训练！”她辩解，“轻功实战演练！”
“演你个头！”老头抄起汤勺，“再捣乱今晚没饭！”
许嘉竹缩脖子，低头扒饭。
墨书笑得直拍桌。
玄冥走进来，往她桌上扔了个荷包：“拿着，别到处丢人。”
她打开一看，五两银子。
“干嘛？”她问。
“买肉。”玄冥说，“别抢别人的。”
她咧嘴一笑，把荷包塞怀里：“师父英明！”
玄冥坐下，端起饭碗，刚要吃，许嘉竹突然凑过来，扒着他肩膀问：“师父，我练成了，是不是就能接新任务了？”
玄冥抬眼：“想干活了？”
“我想查点事。”她说，“关于我娘的事。”
玄冥没说话。
墨书也安静了。
许嘉竹盯着他：“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我也想知道真相。”
玄冥放下筷子，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说：“吃完饭，来我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