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而在几天前，安娜与艾伦备战艾斯的时候——
牛马公司总部，医疗部，一间安静的单人病房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某种昂贵伤药特有的、带着清凉感的草木气息。柔和的光线从可调节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洁白的床单和光洁的地板上。小黄半靠在床头，身上缠着一些用于固定和监测的绷带，脸色虽然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至少那双琥眼睛里，重新有了往日那种灵动、又带着点怯生生观察的神采。
她刚刚结束了一轮复杂的全身检查，包括身体素质，神经反应，还有……爱丽丝的特殊检查等等一系列繁琐的项目。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内腑的伤势在爱丽丝提供的治疗下，已经稳定下来，正在缓慢但坚定地愈合。
此刻，她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垂在胸前一缕稍短的头发，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天前那场惨烈的战斗，回忆着战斗中看到的好朋友的模样。
“咔嚓。”
细微的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黄以为是来送药的护士或者例行查房的医生，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胡思乱想后的浅浅红晕。
然而，当看清走进来的人时，她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卷着头发的手指也僵住了。
来人并非身穿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气场极强的女人。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斗。
烟斗的一端，正袅袅升起一缕淡青色的、带着奇异香气的烟雾。
那股香气……小黄太熟悉了。
不是烟草的呛人，也不是普通熏香的甜腻，而是一种极为清冽、悠远、仿佛能穿透肺腑、直抵灵魂深处的丹香。只是闻到一丝，就让人感到心神一静，连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都舒缓了几分。
是兰。
那个有一面之缘的，来自鼠姥公司强大而神秘的——兰前辈。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牛马公司的医疗部？
小黄的大脑有点卡壳，一时没反应过来。
“兰……兰前辈？” 小黄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磕绊，脸上挤出一个礼貌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容，“好、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鼠姥公司又派来交涉的？来探病的？难道是有什么任务？可这里是牛马公司腹地啊……
兰走到病床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小黄身上那些绷带和监测贴片，最后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但又没什么恶意，只是纯粹的观察。她没回答小黄的问题，反而抬起夹着烟斗的手，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淡红色的烟雾缭绕开来，那股沁人心脾的丹香变得更加浓郁，仿佛有宁神定魄的效果，让小黄有些紧绷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伤得不轻。” 兰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哑的磁性，语调平缓，没什么起伏，但咬字清晰，“不过，命保住了，算你运气好。”
小黄被她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还行吧……多亏了爱丽丝前辈及时抢救，还有公司的药……”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又问道：“兰姐姐，你……是路过吗？还是……有什么事？”
她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哪有人会路过到人家病房里的
兰又吸了一口烟斗，红烟从她形状优美的唇间逸出。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头，像是在思考措辞，又像是在享受那口丹香。片刻后，她才用那双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眸子看向小黄，语气平淡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鼠姥公司没了。”
“诶？” 小黄愣住了，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没、没了？什么……没了？”
“被总公司划掉了。注销编制，资产清算，人员遣散。” 兰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就在昨天，正式文件下达的。”
“轰”的一下，小黄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嗡嗡作响。她张大了嘴，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
鼠姥公司……没了？被总公司……划掉了？
“为、为什么？！” 小黄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拔高，她想起来这次多公司对抗，鼠姥公司也没有参加。
蓝鸡公司也没有参加？那会不会……
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鼠姥内部早就烂透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说出来的话依旧直白到近乎冷酷：“鼠姥那个娘们，野心不小，手腕也有，但偏偏……管不住自己手下那帮‘老鼠’。贪的贪，捞的捞，内斗的内斗，吃里扒外的吃里扒外。为了抢功劳、争资源，下黑手、使绊子、甚至出卖情报给外人……乌烟瘴气。总公司给的指标，年年勉强擦线完成，甚至还要靠做假账、寅吃卯粮来粉饰太平。这种状况，持续了至少两年。”
小黄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分公司之间竞争激烈，暗地里有些龃龉很正常，但像兰描述的这么……从上到下的混乱和腐败，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总公司……难道一直没发现？” 小黄下意识地问。
“发现了，也给过机会，几次警告，限期整改。鼠姥也处置了一批人，杀鸡儆猴。但没用。根子烂了，换几片叶子，治标不治本。而且……” 她那双上挑的凤眼微微眯了眯，看向窗外，“鼠姥自己，屁股也不干净。有些事，碰了红线。”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红线，但小黄从她那冷淡的语气和眼神中，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小事。触碰总公司的红线……那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就在对抗赛进行的时候，甚至可能更早，总公司就已经在评估，并且在对抗赛结束后，迅速动手了？” 小黄喃喃道，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对抗赛的残酷和混乱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分公司的生死存亡，在总公司眼中，或许只是一份文件的事情。
“嗯。” 兰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肯定。她又吸了一口烟，红烟袅袅，模糊了她过于清晰冷艳的眉眼，“树倒猢狲散。正式文件一下，该抓的抓，该查的查，该分的分。剩下的人，各寻出路。”
“各寻出路……” 小黄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兰身上充满个人风格的旗袍和披风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所以兰前辈你……是来我们牛马公司的？”
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用问？”，“难道去真龙、大虫看那些老板的脸色？还是去天蓬、赤兔凑热闹？牛马虽然规矩也不少，但至少……我在这边有熟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小黄却能想象出，在鼠姥公司倒台、人员四散的这个当口，像兰这样能力出众、名声在外的特级员工，绝对是各家分公司争抢的香饽饽。她能选择牛马，并且如此顺利地入职，背后恐怕少不了艾伦的运作和……某种默契。
“那……鼠姥公司的其他人呢？” 小黄忍不住问，“都……散了吗？”
“有门路的，早走了。没门路的，等着总公司分配，或者自谋生路。” 兰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走的时候，带上了两个还算看得过眼的后辈。资质不错，心性也还算正，没被那摊烂泥污染透。顺手捞了一把。”
“后辈？” 小黄好奇地眨眨眼。
“嗯，有点小本事，最重要的是……还算听话，知恩。” 兰似乎不太想多谈那两人，简单带过，“他们没跟来医院，在别处安顿。”
小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唏嘘。一个偌大的分公司，说没就没，底下的人更是如浮萍般飘散。这就是总公司掌控下的现实，残酷而直接。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家牛马公司，虽然内部也有竞争和压力，但至少……大体上还算稳定，艾伦前辈虽然有时严厉，但至少赏罚分明，也能扛事。
那……以后十二分公司，岂不是少了一个？
小黄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十二家分公司对应的是十二生肖。
现在鼠没了，难道就变成十一了？
兰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吐出一口烟，烟雾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漠：“十二是定数，不会变。鼠没了，自然会有新的‘鼠’补上来。总公司下面，等着上位的鼠可不在少数。这块招牌，有的是人抢。”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等到新的‘鼠’公司成立，为了快速站稳脚跟，充实实力，第一件事……就是挖人。从其他分公司，尤其是那些刚刚经历动荡、或者实力相对薄弱的公司里，挖墙脚。高薪，高位，更好的资源……总会有人动心的。”
小黄心里“咯噔”一下。挖墙脚……这简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分公司变动肯定会伴随着一轮人才流动和势力洗牌。
她不由得为牛马公司，虽然她对公司的归属感更多是源于对零、爱丽丝、薇薇安等同伴的依赖，入职了这么久也认识了不少下面的员工，关系还算不错。
小黄也不希望看到公司因为人员流失而影响情感。
兰将小黄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那缕烟雾静静盘旋上升，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香气。
“你好好养伤。”
“如果需要丹药，我可以帮你。”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酒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朝着门口走去。那身影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顺便来看一眼这个在对抗赛中有过几面之缘、还算顺眼的后辈。
“兰前辈！” 小黄在她手碰到门把手时，忍不住叫了一声。
兰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那个……欢迎来到牛马公司。” 小黄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兰前辈看起来是个很厉害、也很……独特的人。她能来牛马，应该是件好事吧？
兰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从她那边传来。接着，门被拉开，她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黄一个人，和空气中残留的、渐渐消散的淡淡丹香。
小黄靠在床头，望着紧闭的房门，许久没有动弹。兰带来的消息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鼠姥公司覆灭，兰加入牛马，新的“鼠”公司即将成立并可能带来的挖角风潮……这些事，像是一块块石头投入她原本因为养伤而略显平静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唉……” 小黄轻轻地叹了口气，感觉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有些沉重。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紧了些。无论如何，先养好伤吧。
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冽的丹香，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走出病房的兰，并没有立刻离开医疗部。她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停下脚步，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烟。
目光投向窗外的某个方向，那双冷艳的凤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蒋尸……傻阳……” 她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