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谷中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号令、汗水与反复磨合中,仿佛被拉长又凝练。转眼间,距离上次鲜卑犯边、自卫队初建,已过去两个多月。塞外的深秋彻底褪尽了最后一丝暖意,北风愈发凛冽,天空时常阴沉着脸,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抑或是血光。
经过两个多月近乎严苛的训练,这支百人队已然脱胎换骨。队列行进虽谈不上整齐划一如一人,却也横平竖直,颇具章法;内务条例从最初的抵触抱怨,到如今大多能自觉遵守,营房内外整洁有序;更重要的是,“三才”、“五行”等基础战术配合,已从生涩僵硬变得流畅自然许多,队员们开始真正理解“同伴”与“后背”的含义,初步具备了小队协同作战的雏形。
吕布的变化尤为显著。他依旧是那柄最锋利无匹的矛尖,但在吕擎的不断敲打和高顺等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已懂得在狂暴突进时,用眼角余光留意侧翼,在得手后能迅速回援掩护队友,甚至在模拟对抗中,开始尝试一些简单的战术配合,而非一味蛮干。他体内那股惊人的力量与战斗天赋,正在被逐渐引导向更高效、更致命的轨道。
高顺则如同海绵般汲取著一切。他不仅将队列、内务、小组配合执行得一丝不苟,更对吕擎日常灌输的“侦察预警”、“情报为先”等理念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悟性。吕擎也有意培养,时常让他带队进行一些简单的野外警戒和地形勘察任务。
这一日,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寒风刺骨。按照训练计划,上午是例行的负重越野与小队战术协同演练。山谷中号令声、脚步声、模拟交战的呼喝声不绝于耳,虽略显稚嫩,却也虎虎生风。
吕擎站在谷地一侧的高坡上,俯瞰著下方生龙活虎训练的队伍,脸上并无多少轻松之色。他的目光不时投向北方天际,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著。上次击溃秃发乌弧部,虽缴获颇丰,扬了威名,但同时也等于捅了马蜂窝。鲜卑人吃了这么大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这段时间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他早已未雨绸缪。除了砺锋谷内的严训,他更将触角向外延伸。借鉴现代军事中的侦察预警体系,结合这个时代的条件,他精心设置了一套简陋却实用的哨探网路。
以九原村为中心,向外辐射出数条主要通道和可能来犯的方向,在十里、二十里、三十里外,依托山林、高地、废弃烽燧,设立了数个隐蔽的固定观察哨和流动巡逻哨。哨探由自卫队中挑选出的机警、脚力好、熟悉地形的队员担任,两人或三人一组,携带简易的干粮、饮水、防身短刃和用于传递信号的响箭、火折,轮换值守。
他们的任务并非与敌交战,而是尽可能早地发现敌踪,判断其规模、动向,然后用最快的方式将情报传回。为此,吕擎甚至制定了一套简单的视觉和声音信号代码,以及接力传递的规矩。
此刻,正当谷内训练如火如荼之际,一名被派往西北方向二十里外一处高坡哨位值守的队员——名叫王梆子的年轻猎户,正蜷缩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努力瞪大眼睛,透过渐起的风沙,死死盯着北方地平线。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上生疼,手脚都有些冻僵了。但他记得统领的严厉告诫:哨探之责,重于泰山!一刻懈怠,可能葬送全村性命!他不敢大意,时不时活动一下手指脚趾,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忽然,他趴低身子,耳朵紧贴冰冷的地面。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但不同于风声的震动传来是马蹄声!很多马蹄声!
王梆子心中一紧,连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用手搭在眉骨上,极目远眺。北方的天际线下,一片移动的“黑点”正在逐渐放大,卷起一股淡淡的烟尘!虽然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但那股动静和规模,绝非寻常商队或小股牧民!
他心脏怦怦直跳,既紧张又兴奋。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铜镜(这是吕擎想出的土办法,利用阳光反射传递简单信号),调整角度,对准砺锋谷方向大约另一处接力哨位的方位,开始有规律地遮挡、放开、再遮挡
几乎同时,在更靠近砺锋谷的一处山梁上,另一名负责接力的哨探看到了那断断续续的反光信号。他立刻辨明信号含义——西北方向,发现大规模可疑动向!
这名哨探毫不犹豫,从腰间解下一支特制的响箭,箭头绑着浸油的布条。他用火折点燃布条,搭上一张轻便的猎弓,弓弦微振,一支带着尖啸和醒目烟迹的响箭斜斜射向天空,在灰暗的天幕下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指向砺锋谷方向!
砺锋谷中,吕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道升起的烟迹箭!他瞳孔骤然收缩,训练有素的队伍也注意到了异常,演练的喧嚣声迅速平息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信号传来的方向,山谷中一片寂静,只剩下北风的呼啸。
“警戒信号!西北方向,敌情!” 吕布低吼一声,瞬间握紧了手中的训练木矛,眼中战意勃发。
高顺则迅速靠近吕擎,低声道:“统领,是预警信号,规模应不小。”
吕擎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已飞速盘算。信号含义明确,敌人来自西北,且非小股。“传令!全体集合,携带兵甲,按预案进入战备状态!斥候队前出,接应哨探,核实敌情!”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方才还在演练的队员们,展现出了两个月训练的成果。没有太多的慌乱和喧哗,各什长迅速呼喝本什人员,按照平日演练的紧急集合预案,奔向各自的营房领取真正的武器——那些缴获的弯刀、长矛、皮甲,以及部分自制的木盾。动作虽仍显急促,却有条不紊。
吕布早已按捺不住,抄起他那柄特制的沉重铁戟,如同躁动的猛虎:“哥!让俺带人去接了哨探兄弟,顺便瞧瞧是哪路不开眼的胡狗!”
“不急。”吕擎按住他,“等确切消息。高顺,你带三什人,加强谷口警戒,设置绊索陷坑。其余人,检查装备,原地待命,听我号令!”
“是!”高顺应声而去,迅速点齐人手。他如今在队中已有一定威信,命令执行得干脆利落。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谷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哨声。派出的斥候接应队回来了,马上驮著精疲力尽却满脸激动的王梆子,以及另一名接力哨探。
王梆子几乎是滚下马背,冲到吕擎面前,气喘吁吁,脸上却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泛著红光:“报报告统领!西北西北二十里外,发现大队胡骑!看尘土和队形,至少至少八九十骑,可能上百!打的是杂色旗帜,不像上次那伙,但但来势很快,方向直指咱们这边!”
近百胡骑!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上次五十骑已让村子险象环生,此次竟来了近一倍!但奇怪的是,经过最初那一瞬间的紧张,许多队员眼中涌起的,并非全是恐惧,反而有一种混合著愤怒、亢奋乃至期待的情绪!
这两个多月,他们流了太多的汗,吃了太多的苦,反复演练著各种阵型、配合、杀敌技巧,听着统领讲述战阵之道,心中早已憋著一股劲,一股想要证明自己、想要用手中刀枪真正保卫家园、一雪前耻(许多人亲朋曾遭胡害)的劲头!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被严格的训练和逐渐树立的集体荣誉感、责任感所压制、转化。
“他娘的!还真敢来!”
“近百骑又如何?咱们现在可不是以前的乌合之众了!”
“统领!下令吧!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让这些鲜卑狗看看咱们乡党自卫队的厉害!”
群情激愤,请战之声此起彼伏。就连吕布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不是因为单纯的杀戮欲望,而是因为身边这群同样燃烧着战意的同伴。
吕擎看着一张张涨红、激动、却又带着信任望向他的年轻面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凝重,也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次,将不再是依托工事的被动防御,很可能要面临更复杂、更残酷的野战或反突袭。
他抬起手,山谷中迅速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声。
“好!”吕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胡骑欺我边民久矣!今日,他们又来了!想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亲人,毁我们的家园!你们说,答不答应?”
“不答应!!” 百人齐吼,声震山谷,杀气冲天!
“我们这两个多月,流汗吃苦,为的是什么?”
“杀敌!保家!!”吼声更加整齐,带着训练出的节奏感。
“哨探兄弟已立首功,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吕擎目光锐利如刀,“现在,全军听令!我要让这近百胡骑,有来无回!”
“谨遵统领号令!杀!杀!杀!”
热血,在寒风中彻底点燃。初具雏形的狼群,獠牙已悄然露出寒光。哨探之功,不仅在于预警,更在于点燃了这支新生力量第一次主动迎击强敌的斗志与信心。真正的淬炼,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