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郡,太守府。
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浸透庭院的石阶,却远不及刺史李定国心头冰冷的万分之一。
他在议事厅外来回踱步,靴底与青石板摩擦发出急促的声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十几天了,他屡次求见主公秦天,却总被内侍以“主公闭关”或“身体不适”为由拦下。
焦灼如同野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今日,他几乎是豁出颜面,再三恳请,才终于惊动了内宅的女主人——苏轻烟,秦天的正妻。
珠帘轻响,一道倩影款步而出。苏轻烟今日并未穿着繁复的华服,仅是一身素雅而得体的深衣,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数月的主母生涯,让她褪去了几分山野间的纯真,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威仪,那是身处高位自然养成的气度。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定国,并未因他的焦急而失了方寸。
李定国连忙躬身行礼,目光低垂,不敢直视。
若非情势危急,他绝不敢如此贸然打扰内眷。
“夫人。”李定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下官冒昧,敢问夫人……主公他,是否早已离开翼州?”
苏轻烟眸光微动,并未立刻回答。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容不得半点迂回,继续道:“据探马确报,二子夺嫡,虎牢关决战,伪帝赢剡……被一位神秘的先天高手,以长枪钉死在旗杆之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轻烟,声音压得更低:
“夫人,当世先天,屈指可数,且皆为年迈老者。而据溃兵描述,那刺客身形矫健,极为年轻……加之主公月余未曾露面……”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然明了——除了突破先天、与赢剡有血海深仇的主公秦天,还能有谁?
见李定国已将线索串联至此,苏轻烟知道无法再隐瞒。
她轻轻一叹,眼中流露出担忧,语气却依旧沉稳:
“李刺史既已猜到,妾身也不相瞒。大婚次日,夫君便言有旧仇需了,孤身离去。他只说必会归来,却未言归期。”
“果然如此!”李定国重重一叹,脸上并无得知真相的喜悦,反而忧色更浓。
“夫人!主公此举虽快意恩仇,然则……如今主公主公下落不明,于我翼州,实乃大大不妙啊!如今州内州外,诸事繁杂,急需主公定夺!”
苏轻烟见他如此神态,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她缓步走到主位旁坐下,姿态从容,声音清晰而稳定:
“李刺史,且莫慌乱。有何要事,不妨直言。夫君既将州事托付于你与诸位大人,便是信重。如今他暂未归来,我等更需稳住局面,静候其归。”
看着苏轻烟在这等关头依然能保持镇定,甚至隐隐有主持大局的风范,李定国躁动的心绪也不由自主地平复了几分。他收敛神情,正色道:
“夫人所言极是,是下官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眼下棘手的局面:
“其一,乃是东征青州之事。军师将军(张明圣)与赵无极、周平诸位将军率三千精锐入青州西北,本欲效仿西南细奴逻,扶持一部,占据矿脉,与我翼州互通有无。初期进展顺利,已降服数十小部落,矿脉开采也已步入正轨。”
“然则,西北最大的两座山寨,倚仗天险(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水源要害易守难攻),拒不臣服。我军乃中原之师,不擅山战,强攻损失必巨。军师之意,本是稳固现有地盘,积蓄力量,待主公主公归来,以先天之威破寨,可事半功倍。可如今……”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苏轻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二,更为急迫,乃巨鹿郡之患!”李定国语气凝重起来。
“巨鹿郡毗邻豫州白云郡。据罗太守密报,郡内大族庞氏,近日频繁召集族丁,行为诡秘。而豫州白云郡方面,亦有兵马异动。下官怀疑,庞氏恐与白云郡勾结,意图不轨!”
“”
我等虽截获一封庞氏邀白云郡使者‘过府一叙’的信件,却无实证。然此信被截,彼等必生警觉,若真有其事,不出旬月,恐生大变!”
他面露难色:
“如今青州前线离不开军师与诸位将军,平山郡大本营,唯有王翦将军坐镇。然王将军勇武,却只是后天初期修为。据查,那庞氏家中,竟暗藏一位后天巅峰的高手!若无相应强者压制,即便派兵,也难以迅雷之势拿下庞氏,一旦陷入僵持,恐生他变!”
听罢李定国的叙述,苏轻烟沉默片刻,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中思索之色流转。
她没有询问细节,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直接抓住了关键。
“青州西北,既暂可稳守,便无需夫君亲往。”她先定下了基调,随即看向李定国。
“李刺史所虑,乃是无人可制那庞氏的后天巅峰。不知……青狼可否?”
“青狼?”李定国一怔,那头平日里趴在主公脚边、神骏异常的青蓝色巨狼?
苏轻烟解释道:
“青狼近日屡次服用夫君留下的修炼药材,妾身观其气息,似已突破,应是达到了后天巅峰之境。异兽身躯强横,同阶之中,往往更胜人族武夫。若它出手,或可压制那庞氏高手。”
李定国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若青狼将军真有此等实力,那此事便有转机!只是……”他旋即又面露迟疑,
“青狼毕竟是异兽,野性难驯,除了主公,旁人恐怕难以驱使……”他可还记得军中几个不服气的将领想去“驯服”青狼,结果被撵得鸡飞狗跳的场景。
苏轻烟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笃定的浅笑:“刺史大人放心。青狼除夫君外,最是听我之言。有我吩咐,它必会遵从。”
解决了最关键的战力问题,苏轻烟思路清晰地继续部署:“然则,调集军马,是否会打草惊蛇?”
李定国此刻心中大定,抚须沉吟道:
“夫人考虑周详。大军调动,确易引人注目。不过,我等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以主公欲征新兵、加强边防为名,派遣八百精锐,声称前往巨鹿、平原两郡执行征兵公务。实则秘密入驻巨鹿郡城外,伺机而动,一举拿下庞氏!”
“善。”苏轻烟点头赞同,“事不宜迟,当速速决断。”
李定国看着苏轻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此行路途不近,军中条件艰苦……”
苏轻烟却缓缓站起身,神情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此乃夫君基业,关乎翼州存亡。为他分忧,何言艰苦?理当速行!”
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听着她条理分明、切中要害的分析与决断,李定国心中最后一丝因她女子身份而产生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
他终于意识到,主公娶这位夫人,看重的绝不仅仅是情义与容貌,其临危不乱的镇定、洞察关键的智慧以及敢于担当的魄力,已然具备了辅佐一方之主、执掌内宅乃至参赞军政的器量与才能!
“下官遵命!”李定国深深一揖,“即刻便去安排,请夫人准备,征调青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