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初春,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在太和殿冰冷的金砖上,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如同实质般的威压。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
来自南方藩属国安南(今越南)的使臣团,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屈辱之旅。
安南正使阮文绍,身着华丽的安南朝服,此刻却面无人色,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浑身筛糠般颤抖。
他并非跪在丹陛之下,而是跪在太和殿巨大的殿门之外!
从紫禁城高大的午门开始,他和他的副使、随员一行十余人,就被要求卸下一切武器和象征身份的节杖,在两侧讨虏军士兵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一路膝行而入!
穿过漫长的御道,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膝盖早已磨破出血,染红了洁白的石阶,最终爬到了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大殿之前!
这是吴宸轩特意为他安排的“觐见礼”——一步一叩首,跪行入宫!
汗水混杂着灰尘和血水,顺着阮文绍的脸颊流下。
他不敢擦拭,更不敢抬头。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这位在安南国内位高权重的重臣,此刻卑微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他身后的副使和随员更是抖成一团,有人甚至小声啜泣起来。
殿内,吴宸轩并未端坐龙椅(那是永历帝的位置),而是坐在御阶旁专设的元帅椅上,身着玄色蟒袍,腰间佩剑。
方光琛侍立一旁。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更衬托出吴宸轩身影的深沉莫测。
“宣,安南使臣阮文绍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阮文绍几乎是匍匐着爬进大殿,头也不敢抬,用生硬的汉语高呼:“下……下国小臣阮文绍,叩见天朝大元帅!恭祝元帅万寿无疆!”
声音因恐惧和疲惫而变形。
吴宸轩没有立刻叫他起来,而是端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仿佛眼前只是一片虚无。
无形的压力让阮文绍几乎窒息。
良久,吴宸轩才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阮文绍心上:“起来吧。尔主(安南国王)派你来,所为何事?”
阮文绍如蒙大赦,却不敢站直,躬着身子,颤抖着双手捧起一个巨大的金丝楠木礼盒:“回……回元帅!敝国国王……仰慕天朝威仪,听闻元帅……扫清六合,功盖寰宇,特命……特命小臣献上……镇国之宝,黄金毗卢遮那佛像一尊……聊表……聊表敬意!愿永为天朝藩篱,世代恭顺……”
他示意随从打开礼盒,一尊金光灿灿、做工精美的佛像显露出来。
吴宸轩的目光掠过那尊佛像,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没有对佛像发表任何评价,却突然问道:“你们安南国中,可有汉人?”
阮文绍一愣,不明所以,连忙答道:“回元帅……有……有的。”
“哦?”吴宸轩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阮文绍的灵魂,“那你们国中的汉人,平日里……敢说汉语吗?”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阮文绍头上!
他终于明白了这位杀神元帅的用意!
安南朝廷对境内的汉人(多为明清之际逃避战乱的移民及其后裔)一直采取压制政策:他们的田产常无故被夺,科举之路被堵死,甚至被勒令改安南姓名,日常生活中公开讲汉语更被视为“不敬”,轻则罚没,重则下狱!
这是安南统治阶层心照不宣的国策,也是为了压制华夏文化影响、巩固自身统治的手段!
“这……这个……”阮文绍冷汗如瀑,后背瞬间湿透,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汉人……汉人亦是敝国子民……自然……自然可以……”
“可以?”吴宸轩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转厉,“本帅怎么听说,你们安南的汉人,连祖宗的姓氏都不敢提,连母语都不敢在大街上讲?!连祭拜祖先都要偷偷摸摸?!这就是尔等口口声声的‘永为藩篱,世代恭顺’?!”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在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阮文绍的心上。
阮文绍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带来的金佛,此刻在吴宸轩的威势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卑微。
“方光琛!”吴宸轩点名。
“臣在!”
“记下来!”吴宸轩的声音不容置疑,“第一,安南境内所有汉人,自即日起,恢复本姓本名!官府登记造册,享有免税之权!其二,汉人子弟可入当地官学,习汉文,诵经典!其三,汉人可自由举行华夏祭祀,官府不得干涉!其四,凡有欺压、刁难、剥夺汉人权益者——”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地上的阮文绍,“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按‘辱及天朝’论处!锁拿押送北京,交由肃政廉访司严办!”
命令如同铁律,字字千钧!
阮文绍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几条,无异于在安南国中划出了一片享有特权的“国中之国”,彻底动摇了安南统治的根基!
他甚至能想象到国内那些权贵得知消息后的震怒和恐慌!
“怎么?有异议?”吴宸轩冰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阮文绍猛地一个激灵,看着吴宸轩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想起了这位元帅在晋地、在东南、在关外的一切传说……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不仅自己立刻血溅当场,安南国恐怕也要迎来灭顶之灾!
“没……没有异议!”阮文绍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元帅钧令,敝国……敝国定当……谨遵不违!小臣……小臣即刻修书回国,禀明国王,照此办理!”
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服从。
“很好。”吴宸轩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方光琛,你将具体条款拟好,加盖理藩院印信,交予阮使者带回去。告诉他,本帅耐心有限,半年之内,本帅要看到结果!”
他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阮文绍,如同看一条尘埃里的野狗,“退下吧。”
阮文绍是被随从架着离开太和殿的。
来时一步一叩首的屈辱,此刻已不算什么。
那份即将带回国的、盖着大明理藩院鲜红大印的文书,才是真正悬在安南君臣头顶的丧钟。
吴宸轩用最冷酷的方式,宣告了他对“藩属”的定义:顺者,可存一线;逆者,必被彻底碾碎。
华夏的威仪,不容半分亵渎,哪怕是在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