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自那场席卷晋地、血流成河的清算风暴，转眼已过一年。
北方的气候进入了相对温和的夏季，广袤的黑土地上，庄稼绿油油地生长着，预示着秋日可能的丰收。
曾经因晋商骤然倒下而一度瘫痪的北方商业网络，在官府强有力的干预和新商人群体的填补下，逐渐恢复了运转。
虽然远未达到昔日的繁华，但至少粮盐布帛等民生必需物资供应平稳，价格也被官府牢牢控制在合理的区间。
沈阳城，作为如今北方的军政中心，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安定”。
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新迁来的汉人移民与本地残留的、已被严格管束的少数满洲、蒙古居民混杂而居，表面上看起来甚至有些熙攘。
但这种熙攘之下，总透着一股被强力约束后的平静，仿佛一座看似休眠的火山，无人敢试探其地下涌动的岩浆。
官仓和军库前所未有的充实。
抄没自晋商的巨额财富、持续运抵的江南漕粮、北方新政下恢复生产的粮食、以及严格管制下贸易征收的税银，使得吴宸轩从未如此“富裕”过。
军队扩充、装备更新、工匠犒赏、移民安置…各项开支浩大，但账面上的数字依然令人安心。
民心，在经过最初的震撼、恐惧和观望后，也渐渐趋向一种复杂的“安定”。
对于普通汉人百姓和移民而言，苛政或许仍有，但至少没有了随意被旗人欺凌掠夺的恐惧，有了相对公平的交易环境，有了能养活家人的土地和工作，甚至子弟还有了极其微小的通过新学或军功上升的渠道。
对于那些被清算对象的残余以及心怀异志者，这种“安定”则意味着窒息般的压抑和无形的监视，十户连坐的高压政策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一日，吴宸轩再次登上了沈阳那高大宽阔的城墙。
与他同行的是方光琛和李定国。
“方阁老，定国，如今北方粮价稳定，军备充足，民心虽未必归附，却也无人敢轻易作乱。看来，这一年来的铁腕与怀柔，并未白费。”吴宸轩望着城内袅袅的炊烟和远处广袤的田野，缓缓说道。
方光琛捻须道：“元帅英明。雷霆手段清除蠹虫，再造商路以通血脉，移民实边以固根基，严刑峻法以靖地方。如今北方初定，皆赖元帅运筹帷幄。只是…”他话锋微转，“关外余孽，虽经上次打击，远遁深山，然其与罗刹国勾结日深，终是心腹之患。且其熟悉山林，剿灭不易。”
李定国接口道：“方阁老所虑极是。末将派出的‘密林斥候营’最新回报，阿巴泰残部确实已逃往大兴安岭极北处，借助鄂伦春等部落的掩护，勉强维持。他们缺粮少械，内部因绝望而分裂争吵不断，但罗刹人似乎仍在通过极北的秘密路线，向他们提供少量火器和物资，鼓动他们骚扰我边境。”
吴宸轩静静地听着，目光却一直投向北方那苍茫的地平线。
那里是更茂密的原始森林，是更寒冷的不毛之地，也是敌人最后的巢穴。
忽然，一阵风从北方吹来，隐约间，似乎带来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凄厉尖锐的狼嚎。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荒野的冰冷和残忍，让人闻之心悸。
李定国和方光琛神色都微微一凛。
方光琛道：“关外苦寒之地，狼群甚多…”
吴宸轩却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侧耳倾听，那狼嚎声已然消失，仿佛只是幻觉。
但他握着腰间剑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数百里的山林，看到了那些在绝境中挣扎却又因外部支持而存有一丝妄想的敌人，看到了更北方那蠢蠢欲动的罗刹阴影。
“狼嚎？”吴宸轩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不过是困兽犹斗的哀鸣罢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北方，而是看向李定国和方光琛：“北方初步安定，实属不易。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疥癣之疾，久亦成患。”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下一步，该轮到他们了。阿巴泰，罗刹人…所有还惦记着这片土地的豺狼，都要为他们曾经的贪婪和现在的苟延残喘，付出最后的代价。”
话音落下，城头一片寂静。
只有北风依旧呼啸，卷动着大明旗帜，猎猎作响。
李定国和方光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他们知道，短暂的休整和内部整顿已经结束，元帅的利剑，即将再次出鞘，指向更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土地。
一场新的、或许更加艰难残酷的征伐，已在酝酿之中。
而这一次，目标将是彻底的犁庭扫穴，永绝后患。